烧塔

「烧塔」的起源有很多说法，但都没有确切的文字记载，起源难考，只可从民间传说入手。最近代的传说是广西广东的「烧番塔」，传说是为了纪念清代抗法名将刘永福将逃入塔中的番鬼（法国侵略者）烧死。向前推有景德镇人民纪念太平军开仓放粮，将名称改为「太平窑」。再向前则是纪念元朝末年汉族人民中秋起义时举火为号。潮汕地区的「烧塔」的传说是至正十一年(1352年)，刘福通领导的白莲教——红巾军在皖（安徽）北豫（河南）一带举起反元旗帜。潮汕人民按事前密约，于八月十五这一天，在空旷地方用瓦片砌塔，燃烧猛火，作为行动信号，一齐动手。从此，烧塔便成为中秋习俗相沿下来，这是潮地民俗学者对烧塔朔源的终结点。另外福建的《福清市志》也有类似的记载。不过这不科学啊！广东直到明洪武元年(1368年)四月才从元朝统治下解放出来，中间隔了十四年，我潮并非元末起义的首发区，「烧塔」主要流行于赣粤闽而非起义首发地的安徽与河南，这传说本身就令人怀疑。同时「烧塔」民俗流行十数省地，不能想象当年举事前能找到这么多支持者参与快闪，重要的是建塔本身也是个技术活，上哪里找这么多工程师到各地指导建塔呢？所以起义信号说颇不合理，但是这个传说起码告诉我们之前「烧塔」已经流行，然后元末被某地区的起义者借用作为信号，并成为传说。

元朝之前关于「烧塔」的传说，还和文天祥拉上关系。祥兴元年（1278）秋，文天祥在吉州、兴国等地收容残部近万兵力，于农历八月十五日汇合在早禾市（今江西泰和县禾市镇）。当天晚上文天祥率全军及老百姓在渡口边上拜月神，祈求早日收复失地。村民们在渡口用砖块和瓦片砌成一个高约三米的大塔，并搬出所有的稻草，不停地放进去燃烧，烧得塔身通红。塔火和明月照亮了整个浮桥。到下半夜时，抗元将兵全部安全渡过了牛吼河。后来，每年中秋及前后老百姓为了纪念这位民族英雄都会「烧塔」，以示纪念。这个可能是关于「烧塔」最古老的传说了。

文天祥

虽然有人把「烧塔」的起源上推到南宋甚至之前，但这并未提供准确时间。其实除了上面所说的各南方省份，北方也有类似「烧塔」的活动，这就是「旺火」，又称「达达火」、「塔塔火」、「火塔塔」、「绕火塔」、「浮图火」、或「棒槌火」等。

「旺火」流行地区包括北京、天津、河北、山西、陕西、内蒙古六省区。不同地区名称不同，庆祝时间亦不同。例如「塔塔火」是山西晋中一带农村过春节和元宵节在场院或者街道用煤泥砖垒成的塔状然物。中间塞以木材等易燃物引燃。「绕火塔」也叫「火塔塔」，先用大石和砖块垒起通风的座基，上面再用大块煤炭搭垒成塔形，煤炭之间留有空隙，填入柴火以便点燃。

旺火

从形式上看「旺火」和「烧塔」是一体两面，不过两者之间谁的起源更早是一个问题。值得研究的是「旺火」或「烧塔」的习俗起于何时？在古代，有一些与「旺火」或「烧塔」类似的活动，如「庭燎」、「籸盆」等，被认为是「旺火」和「烧塔」的雏形。庭燎是一种古代礼祀的照明用具。铁制叉杆，上束绑松柴，遇国君行祭，则燃点照明。庭燎是国礼，民间庆祝时改用煤炭制作的「旺火」或「烧塔」替代。民间模仿国家祭祀活动当然不会被朝廷承认和推广，所以「旺火」或「烧塔」的习俗并为大规模流行，而且只见于商周的中原地区，中原是一个地域概念，是指以河南省为核心延及黄河中下游的广大地区，这一地区是中华文明的发源地，被华夏民族视为天下中心。

内蒙古民俗专家郝云认为，「旺火」最早源自上古年间，是古人对火的一种崇拜，相传始于祝融时代。对于北方流行「旺火」的省份，我们发现和中国主要产煤区重叠，煤炭资源比较丰富，故可以炭堆火，根据煤炭开发使用的历史推断，现代形制的「旺火」最早可以上溯至汉代，怀疑汉代已经在中国西北部地区形成了一种模仿「庭燎」生「旺火」的风俗习惯。「旺火」被垒成塔状在东汉佛教传入中国之前就出现了，之前的塔状物国人称锥子，江西南昌附近至今仍有称烧塔为烧锥子的。「旺火」在汉代以后传到南方，因为和佛教的塔相似，而被称为「烧塔」。

中国主要产煤区

虽然「烧塔」习俗多见于南方各省，福建和潮汕地区曾经向台湾大量移民。据《台湾省通志》所载：明永历四年(1650)，台湾人口数为5万人，到清嘉庆十六年(1811)增至194万5千人。另外郑成功自闽南率军收复台湾，其部属约有3万7000人，多为泉、漳籍贯。但福建和潮汕地区的「烧塔」习俗并未传入台湾。可见「烧塔」习俗直到嘉庆时代仍未在福建和潮汕地区广泛流传，虽然潮汕地区在雍正年间的《惠来县志》已出现记载：「少年取瓦砾筑砌塔，场火煨芋。」可以推断泉州的「烧塔」习俗也应该是在清朝中后期才开始盛行起来。可见「烧塔」习俗是由北向南传播，而非由南向北。因为而「烧塔」的习俗比「旺火」的出现为晚。由此可见「烧塔」习俗应该从「旺火」演化而来。只是「旺火」如何演化成「烧塔」？

要说演化，先要知道「旺火」习俗如何传播。其传播过程应该是产生于汉代或之前流行于山西一带的「旺火」在东晋和之后的南北朝时代随移民传入江西。永嘉之乱（公元465年），五胡乱华，晋室南渡，导致北方汉族人民大量南迁到今安徽江苏一带，东晋在此设立不少侨郡，另有一部分司、豫(今晋南﹑豫西﹑豫中)流民南迁至江州（今鄂东、江西）北境，约一万人迁入江西。客家人的第一次南迁就是在这一时期发生，他们由中原经河南南阳，进入襄樊，沿汉水入长江迁向湖北、安徽、江苏一带；朝东则由九江到鄱阳湖，或顺赣江进入赣南山区。

客家人迁徙图

「旺火」是下里巴人的习俗，不曾被带到士大夫聚集的江苏和安徽，而在偏离政经中心，南迁平民较多的江西被继续保留。天气应该是造成传播量和名称差异的原因，江苏安徽等地春冬雨量比江西多，不容易在春节找到时间窗口举行「旺火」仪式。参考下面的各地春节前后天气图，我们可以发现春节期间北方相对干燥，而南方则多雨。江西的相对干燥为早期移民举行「旺火」仪式提供了便利。但传播依然受限，因为传统习俗和食物都是无法借文字传播的。传播范围和其学习难度成反比，同时其变异层度也和技术难度成正比，因为有比较专门的工艺，就比较容易产生变异。「旺火」原料煤炭的供应因北方沦陷成为问题，价格高昂，新移民经济基础薄弱，无法购买采用，于是改用瓦石堆砌，在下面烧木材等，举行时间也被改到天气干燥的中秋，这时也有大量可供燃烧的材料，可以合法的燃烧秸杆。即便是现代煤炭价格便宜的情况下，晋东南烧「旺火」仍然是采用柴火，而非如山西中北部一样采用煤炭，可见原料是一个产生变异的因素。

各地春节前后天气

转换成表格春运期间各城市可能天气就是这样的（1951-2013统计数据）

去年的山西则是这样的。

山西的「旺火」传入江西，举行仪式的时间受天气影响而改变。经济能力的薄弱也导致新移民居住环境的改变，高堂华屋变成了茅屋草舍，举行地点被迫改到户外，同时联合几家人一起搞以节省成本，烧「塔」的材料也变成烧秸杆。参与者逐渐由成人转化成儿童参与为主，举行的次数也从每年一次变为几年一次，于是我们见到现代「烧塔」的民俗形成了，然后再向南方各省慢慢传播。这是一个十分缓慢的传播过程，毕竟不是每年举行，参与「烧塔」者有限，传播「烧塔」习俗者就更少了。只有在清朝乾隆年后，国势衰退，民族矛盾显现，民间开始借抗元传说举行烧塔，表达对清政府的不满。清朝中后期太平天国运动带来的的民族觉醒以及近代爱国主义的兴起，人民借此表达对满族统治者的不满，加速了这一习俗的传播，同时还加入了烧番鬼（抗击法国侵略者）的元素。

「烧塔」的传播其实也是一段曲折的民族迁徙史，虽然遍及南方各省，但除广东、福建和江西外都是小规模的小众习俗。「烧塔」习俗在江西经历数百年的发展，积累了传播的技术人才，到了明朝借助江西省的第一次人口大迁徙发生向湖广传播，即所谓“江西填湖广”。明初朱元璋为了招揽移民耕垦，朱元璋在两湖地区实行放宽赋税的政策，故许许多多江西农民纷至沓来。开始了「烧塔」这一习俗的外播，但规模不大，其原因可能还是造塔本身也有一定的技术难度，而且参与者多为儿童又并非每年都进行，无法形成大规模的造塔工程师来传播。直到清朝中晚期才因为民族觉醒和近代爱国主义的兴起暴发式发展。

可以说「旺火」及「烧塔」这种一度不上台面的民间习俗是我国悠久文化的积淀，其传播与发展，其实是一部中华民族的战乱与移民的大历史，是我们应该传承发展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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