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对年轻的蚂蚁在路上散步,一前一后,走啊走,也不知走了多远。
忽然,走在前面的女蚁站住不动,紧跟在后面的男蚁一下子撞上来,差点把触角弄折了。
“怎么回事,干嘛不走了?”男蚁问。
“快,过来看看这是什么……”女蚁压低声音,有些兴奋。
男蚁走上前,看见不远的地方躺着一枚树叶样的东西。
“不是树叶,现在还是夏天,还没到叶子掉落的时候。”女蚁有一种本领,就是能听到男蚁心里的想法,男蚁无论想什么,哪怕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也会被女蚁清清楚楚地听见。为此男蚁可没少吃过苦头,对女蚁又佩服又害怕。
男蚁也有应付女蚁的办法,尤其是一些不能让女蚁知道的念头被听见,无论女蚁怎样追问,男蚁只是一个劲地摇头,摇头,就是不承认。到后来女蚁也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
“我们得小心点,这是一种没见过的昆虫,你看它,还会发光呢。”女蚁用自己的触角碰了碰男蚁,低声说。
可不是嘛,那个像树叶的东西有细细的光滑的绒毛,一闪一闪,看上去很神秘的样子。
“我上去跟它打个招呼,探个究竟,你在后面,不要动。”男蚁说。
男蚁捋了捋触角,大着胆子走上前,“喂,你好啊!”
那个像树叶样的东西轻轻晃动了一下,并没有作声。
“喂,你好啊!”男蚁提高了声音。
还是没有回答。
“你好啊,能听到我说话吗?”
男蚁问了第三声。那个树叶样的东西仍只是轻微地晃了晃。
男蚁觉得很没面子,有些不高兴,走回到女蚁身边,“我看它就是个哑巴,只会晃动,不会说话。”
“我觉得它看起来很眼熟,好象在哪见过。”女蚁说,“让我也上前去看个仔细吧。”
女蚁和男蚁碰了一下触角,然后一起走到那东西跟前。
2、
女蚁和男蚁绕着它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走完第三圈时,女蚁忍不住赞叹起来:“真美啊!”
男蚁也觉得它美,比之前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美。不过一想到女蚁会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赶紧摁下这个想法,说,“是啊,真美,除了你,我还没见过比它更美的东西呢。”
女蚁向男蚁温柔地扭过头,“它可比我美多了,你看它的颜色,它的花纹,多像我们不久前见过的那些花朵,又比那些花朵更华丽。”
男蚁和女蚁已经围着它走了差不多十圈了,那树叶样的东西还是默不作声,像被施了魔法,定住了一般。
怎么办?男蚁想,要么爬上去看看。对于陌生而又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男蚁总想弄个明白,哪怕为此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上去看看吧,小心点,别让它伤害你。”女蚁已经听见了男蚁的想法,和往常一样把男蚁的想法说了出来。
男蚁没有再迟疑,用触角试探了一下那又美又奇怪的东西,然后,毫不费力地爬上去。
女蚁在下面等了好久也没见男蚁回来,也听不见男蚁心里的想法,着急起来。其实女蚁只能在离男蚁很近的时候才能听见它的想法,出了五步就听不见了——这个秘密女蚁一直没有告诉过男蚁。
就在女蚁也想爬上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时,男蚁黑黑圆圆的头终于探出,“来,来,上来看看吧,这上面软极了,舒服极了,它根本不是什么昆虫,而是一张床,是老天爷送给我们的床。”
3、
男蚁一直想送一张舒服的床给女蚁,女蚁是知道的。
为了这个心愿,男蚁每天晚上都要祷告,“老天爷,给我一张床吧,像绸缎一样光滑,像天鹅绒一样软,像羽毛一样轻的床。”
女蚁问男蚁,为什么床要像羽毛一样轻呢?
男蚁说,只有像羽毛一样轻才可以浮在水面上啊,这样,下再大的雨也不用担心害怕了,床会飘在水面,就像一只安稳的船。”
女蚁也不知道男蚁从哪里知道那么多的东西,什么绸缎啊、天鹅绒啊,可能跟男蚁的好奇,遇见什么都要弄明白有关系吧。
蚂蚁的家在树洞里,雨下大了就要被水淹,它们不得不赶在大雨之前匆匆搬家。以前还好,大雨只在少数的日子才有,最近不知怎么回事,时常接连几天下大雨,天像破了个窟窿,又像坏了的水龙头,水哗哗地浇下来,停也停不住,男蚁和女蚁只好整天忙着搬来搬去。
现在,女蚁就快要做妈妈了,而一旦做了妈妈有了众多的孩子之后,搬家就会变得很困难。
女蚁的产期越来越近,男蚁显得焦急不安。男蚁焦急的原因在于——它很快就要离开女蚁了。
男蚁舍不得离开女蚁。
尽管女蚁很厉害,总是能听见男蚁心里的想法,尤其是那些不能说出口的想法,并为此和男蚁闹别扭,弄得男蚁很恼火,但是,男蚁还是很爱女蚁。
男蚁经常怀念最初遇见女蚁的时候,那时它们刚刚成年,在它们的背上,都有一双美丽又轻盈的翅膀。是的,那时它们是有翅膀的,会飞,想去哪里,张开翅膀,一会就到了,不像现在,要在地上爬啊爬,爬上好半天。
它们的翅膀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有的呢?男蚁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好像是第一次闹别扭的时候,又好像是女蚁发觉自己快要当妈妈的时候。
4、
刚开始发现它们失去会飞的翅膀时,男蚁和女蚁简直是惊慌失措,不知道怎么回事,它们相互埋怨,责怪是对方的原因使翅膀离开了它们。
直到有一天,遇见女蚁年老的祖母,它们才明白了缘故。
祖母说,孩子们,你们不要相互责怪了,这是我们蚁族的特性,注定的命运——当男蚁和女蚁相爱、开始孕育孩子,翅膀就会脱落,从此再也不能轻盈地飞,只能在地面爬行。
“那么,有什么办法能使翅膀不脱落吗?”女蚁问。
“有啊,那就是不要相爱,不要有孩子,这样翅膀就会始终在你背上。可是,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即使有翅膀,却永远不能和喜欢的蚂蚁在一起,有翅膀又有什么意思呢?”
听了祖母这一番话,男蚁和女蚁再也不抱怨对方了,也不再为失去的翅膀感到伤心。
祖母还告诉它们一件残酷的事,这件事使男蚁和女蚁悲伤了好一阵子,不过想到这是它们蚁族共同的生命轨迹,慢慢也就释然了。
也就是从那以后,男蚁开始向老天爷祈祷,希望老天爷送给它们一张可以避免被雨水淹没的床。
“啊,想不到祈祷还真有用,老天爷听到了我的愿望,真的把床送来了。”
男蚁和女蚁躺在那毛茸茸又光闪闪的“床”上,紧紧地挨着,惬意极了。
这时突然飞来一只蝴蝶,从远而近,向它们飞来。
它们是认识蝴蝶的,当它们还有翅膀的时候,曾和蝴蝶比赛过飞行。它们当然飞不过蝴蝶,蝴蝶的翅膀那么大,和蝴蝶比起来,它们的翅膀实在微不足道。
等等,男蚁一咕噜翻身爬起——蝴蝶的翅膀——蝴蝶的翅膀……它们身下的“床”——这又光滑又柔软美极了的东西,不正是蝴蝶的半扇翅膀吗?
“怪不得觉得在哪见过,原来是蝴蝶的翅膀!”听到男蚁心里发出的声音,女蚁恍然大悟。
5、
空中那只蝴蝶绕着蚂蚁和它们的“床”飞了两圈,又缓缓地飞走了,看起来像是一种告别的仪式。
男蚁和女蚁从“床”上爬下来。
它们明白了这张“床”的来历,是一只男蝴蝶落下的。而那只飞来向翅膀告别的蝴蝶正是它的伴侣。
它们也明白,男蝴蝶落下翅膀后生命也就结束了——这也是祖母告诉的。祖母说,不单是蚁族有这样的命运,许多昆虫都是这样,比如蝴蝶、螳螂、蜻蜓,完成生殖的使命后,其中的一只就要逝去,留下母亲照顾那些幼小的孩子。
“你也是这样。”祖母对着男蚁说,“你的父亲、祖父,祖父的祖父,都是这样,在孩子出生前就要逝去,一代一代都是如此。”
“新旧更替是这个世界的法则,也是这个世界能存在至今的道理。想想就要出生的孩子,正是你用自己的逝去换来了孩子们的生命,换来这个族类的繁衍,所以逝去不是消亡,而是新生,是延续。”祖母说。
男蚁得知自己的命运后,总想着要为女蚁多做些事,其中最想做的,就是送给女蚁一张完美的床。
每一天结束的时候,男蚁想到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就感到着急,睡不着觉,担心睡着后再也醒不过来。男蚁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在得到那张床之前离开女蚁。
“现在好了,有了这张床,我就不用再担心什么了,孩子可以在这张床上出生,长大,女蚁可以在床上照顾孩子,多大的雨水也不能淹没它们……”男蚁想着这些,嘴里咬着那半扇蝴蝶的翅膀,使出全身力气,往树洞的方向拖去。
女蚁则拖着自己笨重的身体,紧跟在男蚁后面,跌跌撞撞爬行着。
女蚁很清楚地听见的了男蚁心里的每一句话,只不过这一次没有像往常那样,把听见的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