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铭 | 孤独的风景-海口c网

张建铭 | 孤独的风景

article/2025/6/18 16:25:33

孤独的风景

文、图 | 张建铭

这些年走过不少旅游风景区，多是红火的、热闹的，那些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热门大景区自不必说，就连处地偏僻、藏身深山的幽秘小景点，也被驴友和摄客们挂网热搜，成为追寻探访的深巷佳酿，不再幽草涧生，孤芳静香。

这是一种可喜的现象，至少说明我们普罗大众的生活，有了衣食之外的更高追求。在景区看到步履蹒跚、结伴缓行的老人，蹦蹦跳跳、欢呼雀跃的儿童，尤其是看到衣着朴素、扶老携幼的乡村百姓，心底会生出莫名的感动：风景名胜，不再是文人墨客或贵族白领的专享，下里巴人也有了面对的权利和自由。

感慨之余，有时也会生出莫名的孤独。似乎不是自我的孤独，应该是一些景区的孤独，风景的孤独。

祁连山麓秋色

家乡的海潮坝是孤独的。在到处是戈壁、沙漠、童山的寒旱地区，一方奇石林立、碧水环流、松涛阵阵、雪峰莹莹的独特世界，兼容南方的灵秀与北方的雄壮，这样的所在，自然会成为远近追捧的游胜之地。数年之前，在设施条件还不具备、旅游监管还不到位的时候，每至盛夏假日，人们呼朋引伴、络绎不绝进入山林，寂静的海潮坝，一时变得热闹喧嚣，临时修建的板房，随意搭建的帐篷，五颜六色招揽客人的旗幌，烟火炉，烧烤摊，塑料布，饮料瓶，露天厕，无序杂乱地侵蚀着河边马莲、松下苍苔、谷中草坪。鼎沸人声中，河流静默，松涛沉寂，雪山无语。数年之后，祁连山环境问题大整治，督查追责，令出不一，保护区的核心区自不必说，缓冲区甚至实验区也禁止人为活动，拆除，移民，封山，堵路，偌大的山林山谷，空空荡荡，连牛羊牲畜也不见踪影。曾因水库安全工作几次进出海潮坝，山谷空幽，路径荒芜，滑坡的山石几乎堵塞行路，没了牛羊扰动和人类足迹，盛夏的草木反倒失去繁茂生机，显出荒凉衰败的气象，稗草纤弱，林木灰暗，流水空泛，雪山也少了光泽。从车马喧喧，到空山不见人，在两个极端中，我分明感到这方山水胜地的无奈与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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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坝

河南的少林寺是孤独的。这座禅宗祖庭、天下第一名刹，所处的嵩山在《诗·大雅》中就有“崧高惟岳，峻极于天”的称颂，后来名列中国五大名山且位置居中号为中岳，自北魏建寺并有印度名僧菩提达摩来此传授禅法的传说之后，声名更是响振中原。高峻幽谧的自然环境，悠久深厚的历史积淀，影响广泛的佛禅文化，以及神秘的民间传说、泛滥的武侠小说、风靡一时的功夫影视，让少林寺成为中国寺庙风景区中的老大，光环无限，盛名无以复加。我曾两次前往，均选择步行上山，目的是仔细观瞻和认真朝觐这里的山水形胜与历史圣迹。一路上，武术集团的大型广告招牌，设在游人视线内的练武场地，成群结队的习武少年，高举成林的棍棒，声振山谷的呐喊，让人体会不到名刹祖庭应有的静秘，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新建的仿石牌楼，“少林寺”门庭，“天下第一祖庭”殿堂，钟楼鼓楼，500罗汉堂，1400多年的古柏，一切都裹挟在呐喊和喧嚣中，没有威严，没有神圣，浓郁的商业氛围和无处不在的尘俗气息，弥漫在路道，弥漫在庙宇，弥漫在整个山林。塔林静立，少有人驻足。碑林沧桑，少有人解读。藏经阁展示的经卷，仅供匆匆一瞥。晴日高光中，太室山、少室山、五乳峰，都失去神秘的面纱，显得平淡黯然……那时，我分明感到中岳嵩山和它怀抱中那座寺院禅刹的悲凉与孤独。

少林寺（摄于2013年）

东岳泰山是孤独的。被尊为众山之祖、五岳之宗的泰山，最为人称道的，并非它形体的雄伟、景象的奇丽，论身高、体量、造型、景色，中华大地上胜过它的为数不少，甚至远没有我家乡祁连山脉的诸多山峰那般雄奇壮观。它傲骄于世的，是附着于它的华夏历史、人文故事，皇帝封禅，王公告祭，名臣贵胄接踵朝拜，文人骚客泼墨挥洒，悠久灿烂的文化元素已深深融入这里的一径一蹊、一草一木、一溪一石。尤其是经过千年积淀的泰山石刻，将历史印迹、人文情怀、书法艺术与自然景观交融一体，成为泰山文化的重要组成和典型窗口。当挥汗如雨拾级而上、驻足石刻潜心揣摩的人群逐渐稀少，越来越多的人流摩肩接踵涌向揽车，轻舟飞跃，瞬间登顶，对圣山的仰望变成了俯视睥睨，对当道摩崖的无数石刻视而不见。这时，我分明感到这座圣山的落寞与孤独。

泰山石刻

北京的故宫是孤独的。拥有博物馆中全球第一的客流量，是故宫的骄傲。占地72万平方米，除去建筑和其他占用面积，在不到50万平方米的空间，每日进入的游客从过去数千人到现在的数万人，甚至创下日接待量突破12万人、年接待量突破1900万人次的记录，其中的非凡热闹，若非亲历亲睹，会让人无法想象。被蜂拥蚁簇的人流大军裹挟，这座皇家宫殿园林600年的沧桑历史、登峰造极的煌煌威仪、荟萃极致的建筑艺术、充栋盈架的馆藏珍宝，又能被游人感观几何，认知多少？至于挂檐穿阙的迷人晨光、精美绝伦的宫廷宝藏、稀世难见的艺术珍品，只能在《紫禁城600》《我在故宫修文物》《故宫日历》等文创作品中去领略欣赏。游客想有独享静观的空间吗？或许可以，不过，你只少得有奔驰和颜值。面对这样的情景，我分明感到这座举世无双的紫禁城的尴尬与孤独。

2006年的故宫游人

旅游大省云南的香格里拉、西双版纳、沧山洱海、丽江古城、泸沽湖、属都湖是孤独的。那一处处幽谧的山水景致、特殊的文化场境、奇异的民族习俗、神秘的文化元素，不时触动和震撼你的神经，佤族的木鼓、侗族的鼓楼、傣族的孔雀舞、彝族的火把节、白族的民居建筑与三道茶、苗族的吊脚楼与芦笙舞、壮族的迎客歌与摩崖画、纳西族怪异的东巴文字，带着远古的质朴与神秘，穿越悠悠时空，在山村水寨里张扬着个性的色彩，活泼着动人的音律。同时，这些音律中，也总是伴生一些不和谐的音符。粗制滥造的旅游宣传，无处不在的商业广告，挖空心思的推销招式，花样百变的消费诱导，威胁恐吓游客的大巴司机，有名无实或低俗高价的民俗体验，以及失却自然和本真，排练表演、作秀展示的“古老仪式”“神秘习俗”，装腔作势、滥竽充数的“祖传秘技”“非遗文化”，总是穿插于一个个景色秀丽、风物独特的景区景点，消解着游人的愉快和欢乐。面对山外世界、现代社会和商业经济的冲击侵蚀，面对急功近利的“保护建设”“传承弘扬”和挂文化特色羊头、卖商业揽金狗肉的乱象，我分明感到彩云之南以及湘西、凉山、黔东南等特色地域的困惑迷惘与深深的孤独。

勐巴拉西歌舞秀

写下这样的感慨，目的不在于批判和否定。人口大国、旅游大国、快速发展中大国，推进全民旅游、提高民生水平的进步前所未有，伴生的问题实不可免，唯愿以美芹之意期冀改进的良方。有位诗人说：“面向春天/努力说出人世温润/踏歌而行”。面对困惑和孤独，我还会继续用脚步丈量大地，用温情拥抱山水，也坚信家乡的风景、祖国的河山，定会在旅游大众的眼里更加温润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