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讲读

天宝十一载（四十一岁，一说 天宝十载）作于长安，乃杜甫集中最早反映现实疾苦的作品。诗题中的“行”为乐府歌行之旧体，但《兵车行》一题则是白居易所谓的“即事名篇”，自出己意随遇而制，新瓶新酒，较之李白别具创意。其内容旧注多谓为玄宗用兵吐蕃，民苦行役而作，但因反映时代战役频繁的普遍现象，故已具有不被特定历史事件所限的典型意义。

全篇章法首尾呼应，沈德潜《唐诗别裁集》卷六云：“以人哭始，以鬼哭终，照应在有意无意。”而新鬼、旧鬼当句自对，句中重出，尤表现出死者络绎不绝、哀怨不散之惨状。

《唐宋诗醇》云：“此体创自老杜，讽刺时事而托为征夫问答之词，言之者无罪，而闻之者足以为戒，《小雅》遗音也。篇首写得行色匆匆，笔势汹涌，如风潮骤至，不可逼视。以下出点行之频，出开边之非，然后正说时事，末以惨语结之。词意沉郁，音节悲壮，此天地商声，不可强为也。”

注释

辚辚，《诗经·秦风·车邻》毛传云：“众车声也。”萧萧，马鸣声。

行人，行役之人，即征夫。

耶孃，即爷娘。咸阳桥，《元和郡县志》“关内道京兆府咸阳县”：“便桥在县西南十里，驾渭水上。”《大清一统志》云：“陕西西安府……西渭桥在咸阳县西南，一名便桥。……县志：一名咸阳桥。”为长安通往西北边区之要道。本联谓行人与相送者众，尘埃纷起，故桥为之隐蔽不见。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此情此景，讨南诏时亦复如是，《资治通鉴·唐纪三十二》载：天宝十载，“制大募两京及河南、北兵以击南诏，人闻云南多瘴疠，未战士卒死者什八九，莫肯应募。杨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所……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

但云，只说。频，频繁；点行频，师民瞻曰：“点行者，以丁籍点照上下，更换差役。玄宗数出兵，故点行之法频也。”以下设为役夫问答之辞，乃风人遗格。

或，有人。本联云自十五至四十岁一直在各地边境防戍应战。防河，《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九》载：开元十五载十二月，“制以吐蕃为边患，令陇右道及诸军团兵五万六千人，河西道及诸军团兵四万人，又征关中兵万人集临洮，朔方兵万人集会州防秋，至冬初无寇而罢”。钱谦益曰：“是时吐蕃侵扰河右，故曰防河也。”

营田，《新唐书·食货志》云：“唐开军府以扦要冲，因隙地置营田……有警，则以兵若夫千人助收。”此即耕战并行的屯田制度。《通典·食货》载：“开元二十五年，令诸屯隶司农寺者，每三十顷以下、二十顷以上为一屯；隶州镇诸军者，每五十顷为一屯，皆从尚书省处分。”营田乃戍卒备吐蕃者。

里正，即里长。《通典·食货》云：“大唐令诸户以百户为里，五里为乡……每里置正一人，掌按比户口，课植农桑，检察非违，催驱赋役。”与裹头，为之包裹头巾，显示征丁尚幼，承上联之“十五”；古以皂罗三尺裹头。戍边，戍守边境。

武皇，即汉武帝，借以指唐玄宗，唐人诗多如此。杨伦曰：“不敢斥言，故托汉武以讽。”未已，未止、不停。

汉家，指唐朝。山东，方素北《古今释疑》云：“前史有山东之称者皆据华而言，谓华山之东也。”二百州，取约数而言，王彦辅曰：“按《十道四番志》，关以东七道凡二百一十一州。”本联形容关中以外的广大地区荆棘杞木蔓生杂长，各处呈现一片荒芜的景象。

陇，田埂。无东西，指行列失序，杂乱无章。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王嗣爽《杜臆》云：“秦兵即关中之兵，正此时点行者。秦兵坚劲耐战，故驱之尤迫。……今驱民之负耒耜者为兵，所谓不教之民弃之死地耳，何异犬与鸡乎？”

长者，役夫对杜甫之尊称。敢申恨，怎敢申诉怨恨。《旧唐书·杨国忠传》载：时鲜于仲通等率军南征，“凡举二十万众弃之死地，只轮不还，人衔冤毒，无敢言者”。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杨伦《杜诗镜铨》引朱鹤龄注云：“名隶征伐，则生当免其租税矣。今以远戍之身，复督其家之输赋，岂可得哉？此承上更进一层语，亦与上村落荆杞相应。”县官，一说指天子，《史记·周勃世家》司马贞《索隐》曰：“所以谓国家为县官者，夏官王畿内县即国都也，王者官天下，故曰县官也。”此处应指地方官。

信知，确实知道。比邻，唐制以四家为邻，“比邻”乃极言其近。《水经注·河水》引杨泉《物理论》云：“秦始皇使蒙恬筑长城，死者相属，民歌曰：‘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餔。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拄。’其冤痛如此矣。”

青海，《旧唐书·西戎传》载：“吐谷浑……有青海，周回八百里，中有小山……至（唐高宗）龙朔三年为吐蕃所灭。”唐自与吐蕃战于青海，开元、天宝中先后多次破吐蕃，皆在青海西。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唐李华《吊古战场文》曰：“往往鬼哭，天阴则闻。”啾啾，鬼哭之声。

唐诗选注

欧丽娟 选注

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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