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1～15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对中东三国——沙特阿拉伯、阿联酋与阿曼进行了穿梭访问。联想到此前不久伊朗总统鲁哈尼访日、日本充当美伊之间“协调人”而频频进行的一系列外交活动，不难看出，安倍的中东外交走的是一条“平衡外交”之路：在美国与伊朗之间搞“平衡”，既不触怒美国，也不得罪伊朗；既要照顾到伊朗面子，又要均衡顾及沙特等中东其他大国的利益。
东京街头灯火璀璨、车水马龙。来自中东的石油支撑着日本的繁华，也决定着安倍政府的中东政策。
访问中东三国的深意
安倍此访的中东三国都是海湾地区重要国家，特别是沙特更是整个中东地区甚至在全球都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地区大国。这三国又都是日本能源进口的重要来源国家，为确保日本能源安全不受威胁，保持与这些国家的友好合作关系，是日本中东外交的必备内容。
首先，高度重视沙特与阿联酋在国际能源安全格局中的重要地位，着眼于确保日本能源安全。日本从两国进口的原油占其中东原油进口份额的64.2%（沙特39.4%，阿联酋24.8%），这决定了日本无法不重视与这两国的关系。安倍两次执政期间，已对沙特进行了三次、对阿联酋进行了四次访问（均包括此次）。在此访期间，安倍特意与沙特能源大臣阿卜杜勒-阿齐兹举行了会谈，以确认沙特继续向日本稳定供应原油；与阿联酋阿布扎比王储穆罕默德会谈时就原油的稳定供给表示感谢，穆罕默德也给予了积极回应，双方还交换了两国扩充原油共同储备项目协议的文件，这是紧急情况下向日本优先供应储备原油的机制。
其次，既要为日本派兵巡航中东海域寻求中东国家的理解与支持，同时也为日本自卫队舰船后勤补给获取可靠的停泊地点。日本正在研究在阿联酋和阿曼两国设立为派遣至中东的海上自卫队服务的补给基地。主要候选地——阿联酋的富查伊拉港临近中东要冲霍尔木兹海峡，正对着海上自卫队执行情报搜集任务的阿曼湾。日本还计划在阿曼设立一处补给站。阿联酋与伊朗关系紧张，但阿曼与伊朗关系友好。日本计划是最好在阿联酋和阿曼都拥有补给点，确保万无一失。
再次，彰显日本为维护中东安全与稳定而发挥不同于美英德法等西方大国的独特外交影响力。在安倍看来，日本在中东既没有殖民侵略的不光彩历史，亦没有像美国那样在中东发动过多场大规模战争的惨痛经历，日本在中东地区的形象是“独特的”，而且凭借着日本拥有的先进技术和雄厚实力，可以为中东地区各国经济结构转型和发展提供技术帮扶与经济援助；另外，日本还可以通过均衡发展与中东各国关系，在中东国家留下和平、友好和建设者的印象。美伊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但安倍力排众议，敢冒风险急赴中东进行穿梭访问，深层原因就在于此。
“平衡外交”奏效不易
从表面上看，安倍瞅准时机，利用美伊之间互有让步、且双方均有和缓意愿的有利形势，较为顺利地完成了对中东三国的穿梭访问，可谓给日本“开年大外交”赚了一个“开门红”。但是，仔细思量，日本中东“平衡外交”果真能如安倍所愿，不偏不倚地自如游弋于中东各国之间，确保日本能源安全无虞，乃至彰显日本独特外交影响力吗？
首先，在美伊矛盾难以调和的背景下，处在日美同盟框架下的日本，很难真正“平衡”美伊间的尖锐矛盾。
虽然当下美伊冲突并未失控，但两国尖锐对立已有40年，敌对情绪不是顷刻之间就能化解的，海湾紧张形势依旧。日本要在中东真正发挥“日本独有外交”的作用，并非易事。一是有日美同盟的掣肘，日本不得不瞻前顾后，考虑美国感受、顾及美国面子，难以放开手脚、毫无顾忌地开展外交；二是美国在中东地区拥有巨大影响力和盘根错节的利益，难以完全放心让日本单独扩展在中东的影响力。美国可以认可日本在中东的一些作为，如基础设施援建、人道主义援助、经济与技术帮扶和援助等，但美国决不允许日本触及美国在中东的根本利益、抵消美国的影响力而在中东单独留下日本的印记。
其次，在伊斯兰教逊尼派与什叶派两大阵营之间的矛盾一直存在的背景下，日本要想在海湾国家之间推行“平衡外交”前路艰难。
安倍此次访问的沙特和阿联酋都是逊尼派为主的国家，沙特还是逊尼派领袖国、海湾阿拉伯国家主导国、美国的重要盟国，并且长期与什叶派领袖国伊朗关系不睦。阿联酋也与伊朗不睦。安倍一方面与伊朗深化友好，另一方面又与沙特巩固合作，殊不知伊斯兰教两大派别之间的历史纠纷长达千余年，如今想在两者之间左右逢源，谈何容易。在伊朗看来，日本看重的是伊朗拥有能控制霍尔木兹海峡的绝对地缘影响力，实质上为的是日本的能源安全；而在沙特眼里，日本在意的是沙特掌控全球原油出口市场的超强能力。两国都对日本“平衡外交”的本质看得很清：名义上是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平衡外交”，实际上是基于现实主义的“石油外交”。而且，造成沙伊关系僵局的原因非常复杂，即使在中东有着长期利益输送的欧洲传统强国，亦对解决海湾地区的深刻矛盾无能为力，何况初来乍到、根基不深的日本。
最后，日本的军事野心决定了其在中东的“平衡外交”不是真正的“平衡”。
近期中东地区日益升温的紧张局势，加上美国希望日本派兵的压力，使日本觉得这是一个“乱中谋利”的良机。日本认为，海湾地区特别是霍尔木兹海峡这个全球能源运输咽喉要道一旦遭到封锁，受损失最大的国家之一就有日本。尽管为了顾及伊朗的面子而不能完全追随美国、加入美国倡导的海湾护航联盟，但从更长远战略角度来考虑，日本单独出兵海湾执行护航任务可以起到“一石三鸟”的功效：一是可以确保日本能源运输安全不受威胁；二是可以借“海湾派兵”之名、行“日本军事实力秀”之实，特别是可以向国际社会展示日本快速军事投送能力、快速军事反应能力、强大的海空立体军事情报搜集能力以及在海湾沿岸国家能够找到可靠与便捷后勤补给港口的军事协调能力；三是可以为国内修改“和平宪法”和完善海外派兵法律依据，营造合理氛围，提供充足条件与理由。但是，日本派兵海湾执行护航任务，其实也暴露了日本中东“平衡外交”的“不平衡之处”。安倍的“平衡外交”，是要在美国、伊朗和沙特等各个国家以及不同的阵营之间谋“平衡”，以服务于日本整个中东外交大局。但军事领域的任何动向不论在哪一个国家，向来都是高度敏感的，何况是日本这样一个还戴着“二战战败国”帽子的、尚未能在二战历史问题上做出完全令人信服结论的国家，其军事领域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国际社会的严厉审视。所以，日本出兵海湾，恰也让中东国家认清了安倍中东“平衡外交”的真实目的。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日本研究所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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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在《世界知识》2020年第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