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版《侠骨丹心》,仅作示意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他是谁?
有人说他是天下第一剑客,有人说他只配名列第三。
但不管是第一还是第三,只要他一出现,就能令得武林震动!
“这二十年来,从来没有象他这样胆大妄为的剑客!”这是江湖“万事通”申公达给他的评语,这评语倒是没人怀疑的。
他的胆大妄为,只要提起一桩就够了。
二十年前,他曾与武当五老比剑,武当派的剑术是人们公认为各大门派之首的。但他,当时只不过是二十岁刚刚出头的他,只凭手中一把青钢剑,就与武当五老斗得两败俱伤。
在这场比剑过后,他虽然就此失踪,但“齐勒铭”这个名字,江湖上已是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了。
齐勒铭就是齐勒铭;天下只有一个齐勒铭,用不着替他加上任何衔头。这名字的本身就有令人眩目的光辉,只说这三个字已经足够。
但现在,他却是步履蹒跚,目光呆滞,形容憔悴,毫无神采可言,而且还要靠一个女人扶他走路,走在什刹海的湖边。(什刹海是北京城内的一个人工湖)
这女人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情人?
都是,都不是。他与她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他们曾经患难扶持,不能说是“逢场作戏”,但他心里爱的还是他的前妻。
他的前妻是武林中的“名门淑女”庄英男,这个女人却是江湖上“臭名昭彰”的“穆氏双狐”之一的穆娟娟。
穆娟娟刚在不久之前,用酥骨散废了他的武功(详情见拙作《剑网尘丝》),此时,也不知是在后悔还是想要给他安慰,低声说道:“勒铭,你还在怨我么?”齐勒铭只能苦笑,还能说些什么?
他的心已如槁木,还何在乎这副躯壳?
令得他心情如此落寞的,不仅是因为他失掉武功。
什刹海水平如镜,两岸垂杨夹道,湖面桥影流虹。可惜这美景他亦已无心欣赏。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掠影来。”二十年前,他也曾与庄英男在这湖边漫步,而现在庄英男已是扬州大侠楚劲松的妻子了。
是恩,是怨?是幻,是真?他的心头藏着庄英男的影子,眼前却是把一生都付托给他的穆娟娟。这两个人谁对他更好一些?
他本来是天下第一剑客,现在却是连气力也使不出来的废人。
恐怕也只能把过去当作一场幻梦了,但恩、怨、真、幻,又岂易言?
看到上面这一段,倘若不是有括号,恐怕很多人会以为这又是古龙的书,或者说古龙的伪作。但它却出自梁羽生的《幻剑灵旗》。
《剑网尘丝》是梁羽生的倒数第三部作品,创作于1976年09月01日~1980年01月26日,出版时切分为《剑网尘丝》《幻剑灵旗》两本书(故下文如无特别说明,即用《剑网尘丝》指代整本书)。
《剑网尘丝》的故事起于一场婚礼,并以此延伸出了卫天元、楚天舒、上官飞凤、齐勒铭等人的感情和经历。
从主角团阵容而言,本书有三男主(卫天元、楚天舒、齐勒铭)和三女主(上官飞凤、姜雪君、齐漱玉)。
《剑网尘丝》其实在这里就隐隐有了崩的风险——故事开头为“中州大侠”徐中岳和姜雪君的婚礼,然后飞天神龙卫天元前来搅局抢亲。
从这里,我们可以猜到梁羽生又要写非主流主角了。
这里我们岔开一下,卫天元既然为非主流主角,那么何为主流呢?
答案是类似张丹枫、卓一航、凌未风、唐经天这种文人雅士侠客或者正人君子侠士,非主流的典型则参考金世遗就行了。
而《剑网尘丝》开头这里,梁羽生则又玩起了他的老问题,反派暴露的太快,而且战斗力太弱。但这里老梁的处理还是可以的,在徐中岳输掉比武后,由姜雪君出场继续和卫天元决斗,然后两人一同离去,去调查的正是读者好奇的,即为什么这场婚礼如此奇怪。
同时,梁老还在此处引出了新角色楚天舒、齐漱玉,楚天舒暗恋姜雪君,齐漱玉暗恋卫天元,两人又各自领出了新的谜团。
随后,故事推进到楚天舒和齐漱玉救下姜雪君,三人一同前往“天下第一高手”齐燕然家,齐燕然正是齐漱玉的祖父和卫天元的师傅。在齐燕然家,梁老安排了齐燕然的叛逆儿子齐勒铭出场。
自此,全书重点转入齐勒铭线。
《剑网》以齐勒铭个人的绝大数矛盾都化解告终,但却在结尾令齐勒铭武功全失。
随后,在《幻剑灵旗》里,齐勒铭武功全失后的内容却并没有怎么详写,而是飞快转进到了卫天元线。
梁老为了圆卫天元线的故事,只得让上半部里结尾才正式出现名字的上官飞凤成为了高大全的凤傲天,一切都是上官飞凤计划好的。
《幻剑灵旗》的故事最终以卫天元、上官飞凤瓦解白驼山的阴谋而结束,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梁羽生最爱的大团圆了。
介绍完剧情,先说大家都比较关注的问题吧,《剑网尘丝》与天山系列的关系。
简单来说,天山系列的正传到《弹指惊雷》《绝塞传烽录》就已经结束,《剑网尘丝》时间线虽在《弹指》之后,但由于讲述的已经不是天山相关人士故事,故列为外传。
《剑网》中也提及和出场了不少老角色,比如《剑网》明确提及《侠骨丹心》男主金逐流去世,他还有个儿子金破浪被誉为天下第二剑客,《牧野流星》男主孟华和《弹指惊雷》男主杨炎都已经成为了名声在外的武学宗师,书中白驼山山主宇文雷就是《弹指惊雷》宇文雷的老年版本,《绝塞》的穆欣欣也出场了。
此外,书中还提及齐燕然曾与宇文博交手。
这里要注意一下,《剑网》里称当时是乾隆年间,而《弹指》中已经是嘉庆年间了,所以是《剑网》的时间线错误(毕竟书中并没有什么事件必须发生在乾隆年间),应当改为道光。所以综合考虑,《剑网》的时间线大概距离《弹指》30-40年左右。
本作在剧情结构的布局上颇有意思,虽然主角团人物繁多,但各自都通过爱情相互关联,又暗合了全书主题“尘丝难断,未了情丝”,虽然线索繁杂但并不显得乱,这在结构崩坏几成日常的梁羽生作品里是非常难能可贵的,所以这也确保了至少《剑网尘丝》的上半部会是比较成功的作品。
接下来说人物。《剑网尘丝》最出彩的人物莫过于齐勒铭,剑网整本书几乎就是他撑起来的,剩下的,绝大多数不值一提。齐勒铭单看人设就很出色,作为天下第一高手之子,却天生叛逆,妻子爱着别人,情人又是江湖上有名的恶人。
梁老在前半本书中对齐勒铭的塑造可以说是很到位的——聚焦于齐勒铭,重点描写他的矛盾和纠结。
要知道,梁羽生塑造的最出彩的角色金世遗也是这么成功的。
所以在齐勒铭的这段剧情里,他始终对父亲、妻子、女儿情感复杂,但又关注着他们,而同时,只有魔女穆娟娟是真爱着他,他也在一定程度上回应了这份感情。
齐勒铭尽管在上半部的塑造颇为成功,但下半部却令人失望。
在上半部的结尾,齐勒铭虽然已经几乎化解了所有主要矛盾,但他在穆好好的设计下失去了所有武功,而且下半部一开始,一帮找他麻烦的名门正派就适时出现了。
此时倘若把作者换成金庸或者古龙,武功全失这个点就会被进一步利用,完成对这个角色的升华。
而梁羽生是怎么做的呢?
他选择了让那帮找他麻烦的人名门正派们,一看他真的失去了武功,就放过了他,这可太名门正派。
于是,齐勒铭就从剧情里下线了,因为已经没什么好写的了,结尾打架才回来(中间提了一嘴他功力恢复了)。
至此,齐勒铭整个角色的塑造水平就只能概括为在梁羽生的创作后期有特色、较丰满、有一些突破的角色了,彻底失去了与金世遗相提并论的资格。
但就这样,齐勒铭也已经算是梁羽生塑造的角色里比较好的一名了。
既然才说了齐勒铭,那么接着就说齐勒铭的恋人穆娟娟。
《剑网》一共设计了三个穆,分别是前作《弹指惊雷》里的穆欣欣、本作新人物金狐穆好好、银狐穆娟娟。
按照剧情设定,穆娟娟本该是一个善于用毒的恶毒女反派。但在整本书里,这个角色无疑是不太成功的,她不仅没用几次毒,主要戏份还基本都是在帮齐勒铭的忙,而且基本没有展现出过坏的一面,只有江湖上都在说她不好。
这个角色实际上是很有塑造潜质的,《剑网》完全可以用一部分篇幅来解决穆娟娟为什么江湖上风评不好的问题,让这个角色完全立起来,与齐勒铭互相成就,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成为一个为了剧情和人设互相打架的工具人。
这是一种想法,另一种想法是往反派角度塑造,金狐银狐甚至穆欣欣都可以并作一人,这样就可以同时解决穆欣欣出场突兀、穆娟娟人设崩塌的问题,一个有趣的反派自然也是能提高作品水准的,《云海玉弓缘》能够列为梁羽生最佳作品,也有很不小的因素是孟神通堪称梁羽生笔下最出彩的反派之一了。
说到反派了,捎带提一嘴白驼山主宇文雷。宇文雷也是《弹指》老人,但他也和前一任白驼山主宇文博犯下了同样的毛病,那就是出场前逼格拉满,出场后逼格狂掉。
宇文博其实还好,凭借速败缪长风、耗死钟展、上风唐嘉源拥有了相当不错的压迫力,在天山系列也是前三名的反派塑造水准,只是最后死于正派群殴实在有点掉段。
而宇文雷呢,自打出场以后表现完全不如妻子穆好好,大结局决战前直接慌了神,最后草草的死在了女人的手上,实在令人大跌眼镜,《幻剑灵旗》倘若塑造一个靠谱一点的反派,别让结尾一泻千里,评价也能好不少了。
此外有一个需要提的反派是徐中岳,徐中岳在刚开场时号称“中州大侠”,但武艺实在稀烂,而且暴露的过早(这也是梁羽生式伪君子的普遍情况),塑造水平远不如金庸笔下的岳不群和古龙笔下的江别鹤,同样,这个角色实在烂的没啥可说也为卫天元和姜雪君这对主角的崩坏埋下伏笔。
按顺序也该说到本书男一号卫天元了。
其实他和姜雪君是可以一起说的。
《剑网》这本书最终没有成为和梁羽生的几本顶流同一档次的作品,最核心的因素就是这个第一主角崩了。
卫天元在刚出场时号称“飞天神龙”,又是抢亲又是踢馆,一派邪气。
但很诡异的是,在这段戏之后,卫天元就下线了,人设类似且塑造更出彩的齐勒铭毫无异议的成了上半部真正的第一主角。
而等到下半部时卫天元再度出场,却又被凤傲天上官飞凤压制,活脱脱一副窝囊主角的样子,而且武力也不怎么样。
姜雪君的情况类似,梁老原本应当想塑造一个高冷美人,结果她除了刚出场时有些高冷样,和卫天元共同出镜就如同《冰川天女传》的桂冰娥那样人设飞速崩成了普通女角色,之后又因为假死而进一步丧失了出场机会,这样一个本来需要详细描写的角色却因为实在描写不足而崩溃,还导致了卫天元对他的爱莫名其妙,结尾的出家就更显刻意了(上一个类似情况的角色是《弹指惊雷》的冷冰儿,俩人结局还一样)。
于是,在两个角色都崩的情况下,梁老想出的解决办法,就是用一个凤傲天盘活整条线。
可以说,除了齐勒铭,本书中最值得被关注的角色就是上官飞凤了,但她显然也是本书中的一个争议角色,下半部《幻剑灵旗》几乎就是为了她而写的。
这个角色不仅武力高,有智谋,而且成了整个剧情的操盘手,她一手策划了几乎所有事件,消解了书中绝大部分的矛盾。
只是这又引出了新的问题,这个角色在上半部里存在感并不强,几乎可以算是下半部才突然冒出来救场的,用稍微学术一点的话说,这叫“机械降神”。
上官飞凤这样一出,不仅抢走了本该属于齐勒铭的进一步塑造,还导致了卫天元和姜雪君也无法进一步塑造,彻底变成路人主角,而且就连她自己都没什么成长性可写了。
若论这一角色的成功之处,只怕只有剧情勉强圆上,除此以外几乎全都是缺点,当然了,这很大程度上也不是她的问题,而是卫天元和姜雪君太拉,梁羽生又想硬写这条线……在梁羽生的所有作品里,一个无所不能的主角(或第二主角)把整本书变成笑话,他至少这么玩过三次,前两次是《联剑风云录》张丹枫,《冰河洗剑录》金世遗,本书的上官飞凤。
而若要论灾难程度,本书又显然胜过前两者,毕竟那两本书本身硬伤实在是太明显。
以《剑网》的底子来说,他梁羽生只要在《幻剑》把齐勒铭转男一,把本来就写的垃圾的卫天元边缘化掉,就老实点认真写功力全失以后的齐勒铭是怎么化解矛盾,重新通过奇遇恢复武功,最后解决所有事情,这本书就成了,稳进梁羽生的优秀线。
或者,就不要将上官飞凤塑造的这么凤傲天,剧情重写一下,把卫天元这条线彻底写好,那么上限也是极高的。
只不过呢,我很怀疑此时的梁羽生是否还有驾驭住这种题材的水平,恐怕还是着眼齐勒铭更容易成功些。
总体上,在梁羽生的后期作品里(这里我以1972年为梁羽生后期的起点),则《剑网尘丝》仅次于《牧野流星》,有齐勒铭,此书完全已可列为梁羽生的推荐篇目(我的梁书前十名里会有此作),比什么《白发》《七剑》有意思多了。
而在可惜程度方面,《剑网》还要超越《牧野》,齐勒铭底子颇好,再利用《幻剑》拔高就行了,结果这么好的局面就给他自己浪费掉了,这不得不说是眼界问题。
而纵览梁羽生创作生涯,类似于这样可惜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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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心元璟 | 「温酒洗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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