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渊渟岳峙
新乡,曾经是平原省的省会,所以,新乡人有着独特的平原人的个性。
1949年8月1日,华北人民政府发出通令,称“华北已全部解放,于鲁西南、豫北、冀南衔接地区成立平原省”。
平原省省会之所以定在新乡,主要是考虑这个城市交通便利,市内有卫河可通达天津,又紧挨京广铁路。另外,当时的新乡工业经济有一定发展,相当一部分解放区的群众基础比较好。
平原省仅存在了3年就因种种原因被撤销,其行政区域分别合并进了河南和山东两省。
新乡的地界也在不是省会的同时,大大缩小。
读过《羊的门》的人都知道,平原人,活在一个没有遮挡的自古都是官府严密控制的平原上,活得是一个“小”字。
越小,目标就小,就越有利于保护自己。在平原,张狂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人人看你不顺眼的时候,就是你该倒霉的时候。
你把自己活得越小,别人才会尊重你,认为你大,认为你懂事。
所以中原人天生谦逊,甭管真的假的,都是把自己往孙子辈里说——但人家自己说自己可以,你是不能说的,除非对方“认”你。认,不是认识,是认同,是敬仰。到了“认”的地步,你咋恶心一个人都行,这也是一种亲近。中原人最远的疏远,是连恶心你都没劲。
中原人翻脸之前,往往说:“你连恁哥都不认了?”“不认!”“那中,那中......”
说“那中......”的时候,似乎带着领悟,理解,也带着“你等着瞧”的威胁意味。
但身为中原人的新乡人,并不太往小里头活,可能是由于农业的比重没有那么大,他们身上更有着工业城市人的开通。
新乡人的“小”不是人格的小,而是认为低调是一种人生智慧,犯不着因为态度招别人烦。
中原人,随着近代沿海经济的发达,没有了经济上的优越感,但由于四通八达的地理位置,成了一个纵贯四海的旁观者的心态:等待机会,但没有机会也得好好活......所以新乡人好吃,遍地都是饭馆,整条街整条街都是餐饮聚集地。
诗和远方新乡人从不反对,但也不会屈服于眼前的苟且——至少不能亏了嘴。
新乡是一个小工业化城市,又处在农村包围的中原,还不乏身后的辉县的太行山和名胜古迹,所以这是个“囫囵”的地界。啥叫囫囵呢?就是人是从土地的农业根上长出来,又开了工业的叉,开了艺术的花,憋出了人才的果——所以新乡人不保守,也不激进,有一种时代旁观者的清醒气质。
新乡的前身是卫辉府,也是一个出文人的地界。延津是黄河故道,闭塞而又滋养着新乡的文脉。至今新乡的文玩书法市场都是以爱好来支撑,而不是以买卖来支撑。
新乡人的地域观念是比较淡泊的,因为它是个四面透风的城市。越是被某种东西包围中的城市,就越是保守。北京虽然是首都,但某些北京人的排外显示了它被城墙包围太久了。上海是个大都市,但是它被灯红酒绿的发达包围太久了,被优越的政策包围太久了,被先进的文化包围太久了,难免个别上海人也有看不起乡下人的态度。
但中原新乡没有,它是一块小蛋糕,被好几把刀子贯穿,养成了天地本来就是大家的心态。贯城而出的卫河水原来是通向天津卫的,四通八达的铁路线,高铁线,城际公交,还有曾经建设在新乡的以数字命名的神秘的军队企业,54军驻军,直升飞机场,众多高校......带来了各地的人,这个小地方从来都是袒露在各种文化之下的。所以,新乡人不太像典型的河南人,尤其和黄河以南的人比起来,它地处黄河以北——它更应该单独列出一种“中原人”的个性,而不仅仅是河南人的特征。
新乡人的乡土情结没有那么重,如果你是个外地人,你几乎感受不到新乡人会把你另眼相待。你如果和一堆新乡人在一起喝啤酒撸串儿,你提起你是外地人,无论从态度和眼神你感受不到任何变化——他们甚至会认为你多此一举,何必强调本地外地呢?没概念,真是没概念。所以,新乡的名人往往都不仅是新乡名人,而是全国名人。很少有新乡纯本地的名人,这个现象也很有意思。比如说,史来贺,吴金印,刘志华,刘震云等。
新乡出名的地方也不乏对中国历史有着独特意义的,比如说陈桥驿,七里营,刘庄。
新乡人交朋友是看你够不够朋友,愿不愿意吃饭买单,能不能一块玩儿,能不能聊到一块儿,至于其他的地域挑剔,真是没有,一点也没有。
所以,新乡人更是以纯粹“人”的态度在活着,这个城市最大的个性就是没有个性,通通透透的,所以说是个“囫囵地”。囫囵地的人最不喜欢的人是“半毂辘人”,也就是半截人,没长全的人,又叫“不清头”。不清头,就是没活明白的人,是对一切自己不屑的糊涂人的总称。
一个人不讲道理,或者比较极端,新乡人是不会和他抬杠的,会从心底冷笑一声:真是个不清头......
新乡人不执著,一件事情实在纠缠不清的时候,他们会一甩膀子,骂一句:去他妈的蛋吧!......于是,整个宇宙就清净了。
黄河左岸,小城新乡,却有着很多文化人的小团体。他们有时候聚茶聊天,有时候相约论书画,看电影,游山水——去辉县的八里沟和去四川的九寨沟的计划可能会同时列上新乡人的计划表。交通便利,挨着郑州,去哪不是去玩?新乡人内心对于地理的概念,就是一脚油门或者一张机票的事儿。
所以新乡的文化团体和外部的交流是很大气的,新乡的书法界早已走向了日韩,是中国顶尖的水平。
新乡人好跑,跑得哪都是。一个朋友在美国的曼哈顿,旁边一个辉县口音的人一下子就被他辨认出来了——新乡市没有什么特别的方言,河南话也没有很重的口音,纯心说普通话,本地人和外地人是分辨不出来的。但是仅仅挨着的辉县口音却极重,隔着不远,却说快了连新乡市人都未必全能听懂。所以语言的多重更加重了新乡人不排外的心理。还是那句话,好好活着吧,哪有那么多的分别心?不知是不是这种通透起了感应,新乡的佛教文化是比较兴盛的,文化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禅意生活的追求......
平原省的中原人——新乡人,真的就像是他们的名字一样,充满了矛盾与和谐——明明是“市”,名字却是“乡”;曾经是省会,现在却是三四线城市;地处内陆,却又交通发达;没有极度辉煌的昨天去缅怀,也没有极其灿烂的明天去憧憬——但他们通透,简单,开放,冷不丁抛出“比干庙”“苏门山”“陈桥驿”的名字,也让你明白它的厚重。最有意思的是,新乡的博物馆不叫“新乡博物馆”,而是“平原博物院”,里面也不乏震惊你的姓名和重器,这算是一个小小的自我认同吧!
在以打破隔阂为标志的互联网发达的今天,新乡人的个性恰恰迎合了这个时代通透的特点——这个地界,中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时代,是要出自己的人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