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莞麻涌光大龙舟队主教练缪豫辉在华阳湖上指导训练。

东莞麻涌光大龙舟队员结束了一天的训练。

龙舟竞渡古已有之。经过2000多年的发展，龙舟早已流行大江南北，甚至走出国门，成为广受全球各地民众青睐的一项体育盛事。近年来，龙舟赛事也在世界范围内蓬勃发展，规格不断提升。在这一新形势下，龙舟运动面临着从民俗活动到竞技体育的转型，组建全职业化龙舟队的诉求呼之欲出，东莞麻涌光大龙舟队便在如此背景下应运而生。

从2013年组建至今，短短两年间，东莞麻涌光大龙舟队一跃成为龙舟队伍中的一匹“黑马”，在国内外大小龙舟赛事中屡有斩获，至今共夺得金牌42枚。在去年12月的中华龙舟大赛总决赛上，麻涌队一举夺得总决赛冠军。如今，龙舟队正为8月19日在加拿大举行的第12届国际龙联世界龙舟锦标赛积极备战，再次以代表国家的身份走出国门，与各国好手一决高下。

究竟是什么因缘际会，吸引该队主教练缪豫辉和他的队员们“同坐一条船”？随着时代的变迁，龙舟竞渡的创新与传统之间，碰撞出怎样的火花？来自不同地域、不同年龄、不同背景的选手们背后，包含着怎样的梦想和故事？为了实现梦想，他们又面临着哪些矛盾和考验？南方日报记者走访了东莞麻涌光大龙舟训练基地，倾听教练和队员们的心底话，揭开这支冠军队伍鲜为人知的成长之路。

缘起

水乡血脉里流淌的“龙舟水”

记者来到东莞麻涌镇华阳湖湿地公园的“龙舟训练基地”。在东莞麻涌光大龙舟队主教练缪豫辉的引路下，记者绕到宿舍背后，这里又是一番新的景象：一片宽阔壮观的大湖。教练告诉记者，华阳湖的整个湖面平时都是龙舟队的训练场。

河涌密布的东莞水乡，是孕育龙舟文化的土壤。或许，每位“水乡人”的心里可能都有一个“龙舟梦”。每逢端午佳节龙舟竞渡之时，喧天的锣鼓鞭炮，两岸的鼎沸人声，让观众、选手无不心潮逐浪，热血沸腾。享有“龙舟之乡”美誉的麻涌镇更非浪得虚名。龙舟凝聚着一代又一代麻涌人的集体回忆。

“从前，大人们务完农都去划龙舟，孩子们放了学也先跑去看龙舟，孩子学会了游泳，家长就会让他们学龙舟，希望后继有人。”龙舟队中年龄最大的队员黄财兴，现年55岁，是一位地地道道的麻涌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早已成了一名“龙舟痴”。半个多世纪来，黄财兴用自己的双脚，丈量着河涌里的潮起潮落。“哪里有新船下水，都要到邻村去走亲访友，村民们都会抬来烧猪、米酒一起庆祝，场面非常热闹。”说起当年盛景，黄财兴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麻涌人习惯将龙舟盛会称为一“景”。其中，漳澎景、南洲景、鸥涌景、麻涌景并称为“麻涌四大景”。“麻涌镇最厉害的队伍当数漳澎村。”身为漳澎村民的黄财兴掩不住一脸自豪。他告诉记者，从前东莞县龙舟队里都是漳澎人。漳澎人好胜心强，村里十个“坊”都有自己的龙舟队，彼此竞争非常激烈。

“以前龙舟赛制与现在不同，就好比‘河涌马拉松’，得围着河涌绕圈，绕够了圈数，还要‘甩尾’才能算赢，每场赛事下来至少要3个小时。”黄财兴解释道，所谓“甩尾”，指前船的船尾必须与后船的船头完全分离，才能决出胜负。要是一直无法“甩尾”，比赛就会一直进行下去，划到双方筋疲力尽才能罢休。

随着岁月悄然流转，黄财兴也见证着龙舟文化的不断变迁：过去的龙舟用的是木船，是可载50人的“大龙”，如今的材质多用玻璃钢，是只能坐22人的“标准龙”。

“我不觉得现在划龙舟的氛围跟过去有太大变化。”说起龙舟，身为“90后”的队员郭伟亮仍感热血沸腾。与念旧的长辈们相比，他更敏锐于时代的变化。他向记者表示，自己身边就有很多同龄的“发烧友”，近年来每条村都出现了不少龙舟俱乐部，彼此之间有着密切的交流。

龙舟，让岭南的人与水之间变得更加密不可分。麻涌队里就有将近一半的广东人。那些喝着“龙舟水”的水乡人，龙舟文化早已融进他们的骨髓里。他们将从水乡出发，带着这梦想踏上更远的征途。

成长

开辟龙舟与时代接轨之路

2013年初，一支全新打造、全职业化的龙舟队——东莞麻涌龙舟队（后改名为“东莞麻涌光大龙舟队”），正式登上了高手林立的龙舟比赛舞台。此后，龙舟队的发展势头，可谓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组队不到半年，麻涌龙舟队便夺得同年中华龙舟大赛（福州站）的总成绩第一名。在去年的中华龙舟大赛总决赛上，龙舟队再下一城。去年9月，他们还远赴意大利参加第九届世界龙舟俱乐部锦标赛。在训练基地的办公室里，七个大书柜里满满当当地排放着金光灿灿的奖杯，无不说明着龙舟队的荣誉和实力。目前，麻涌光大龙舟队共已夺得82枚奖牌，其中金牌就有42枚。

这一切成绩的得来，都与一位幕后功臣密不可分。他就是新赛季刚上任的“新科”主教练缪豫辉。身材高大、略显富态而平易近人，是缪豫辉给记者留下的第一印象。虽然走马上任，缪豫辉对龙舟运动可一点也不陌生。来自江苏南京的他，同样有着一个“龙舟梦”。在转型成为龙舟教练以前，他曾在江苏省皮划艇队担任主帅。

“我年轻时就划过龙舟，也一直喜欢它，热闹，有气氛。”时隔多年，出于心头的热爱，他重新拾起龙舟的船桨，把它作为自己下半生的事业。

多年的职业运动员生涯，让缪教练对科学训练模式驾轻就熟。然而，脱胎民俗活动的龙舟赛事，一直带有浓厚的草根气息。由于没有列入大部分正规体育赛事，龙舟的职业化程度一直不高。如何改变“游兵散勇”的局面，是缪豫辉执掌帅印后面临的首要难题。

为了能有的放矢地进行培训，缪豫辉将皮划艇的专业训练模式引进龙舟运动中来。“从前龙舟队只是讲求一鼓作气，不讲求战略，结果划到最后大家都没劲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对手超上去。”缪教练给队伍重新进行排兵布阵，也注重从全国吸纳人才。经过一年“大换血”，龙舟队新进了将近一半的外省成员，大多是皮划艇运动员出身。

“皮划艇最多不超过4人，龙舟却要将十对桨合成一对，难度提高了不少。”不过，缪豫辉也同样注重吸收民间的“土办法”：“广东龙舟讲求高桨频，爆发力足，短距离比赛优势明显，这是皮划艇运动员需要学习的地方。”

训练基地的硬件几乎“从零开始”。缪豫辉将自己比作“全能保姆”。他为训练基地添置了陆上训练室，以保证队员体能的保持和提升。他的办公室里还备了一柜子的常用药，跌打损伤、感冒发烧一应俱全。有时队员伤病在身，细心的教练还会亲自为他们按摩。“参加国际竞赛的运动员，用药得非常小心，有些违禁药是不能用的，要专业教练多加留意。”缪豫辉说。

说到缪豫辉的训练模式，见惯世面的黄财兴心悦诚服地竖起了大拇指：“从前我们都以南海、顺德的龙舟队马首是瞻，如今和全国各地的选手交往多了，眼界也更开阔了。”

梦想

用每一分青春划好每一桨

2015年，12名来自五湖四海的新队员正式加盟麾下。“去年队员的平均年龄为35岁，今年已经降为30岁。”缪教练说。年轻，从此成为这支龙舟“黑马”的关键词。

什么吸引力让这25位来自不同地域、不同年龄、不同背景的“龙舟人”坐上同一条船？尽管每人背后的故事各不相同，同一个梦想为他们吹响了集结号。现年31岁的刘尧森，13岁开始参加皮划艇训练：“当时我们的训练基地就在二沙岛，端午看龙舟比赛可谓近水楼台。”在龙舟竞渡激情的推动下，刘尧森渐渐将重心转移到龙舟上来。从业余队走到职业队，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过了12年的职业生涯。

与刘尧森相比，来自山东的小伙子沙千胜还是一位“初哥”。19岁的他是龙舟队最年轻的一名队员。“我负责龙舟中间的位置，教练选上我，是看中我的上肢力量大，就像汽车的马达一样。”活泼的沙千胜向记者比划着自己的臂力。在山东的时候，他已在皮划艇项目上小有成绩，去年省运会还曾代表日照队夺得金牌：“家乡是没有龙舟的，只在电视上看过就着迷了。”对龙舟的浓厚兴趣，让他放下家乡的一切，不远千里南来。

不过，本地人郭伟亮的龙舟生涯却没有那么顺利。中专毕业后，郭伟亮也放弃其他的工作机会，加入当地的青年龙舟队。好景不长，由于种种原因，青年龙舟队最终被迫解散，他的“龙舟梦”却没有止息。他接受了俱乐部提出的要求：跟着龙舟队学艺只管饭吃，没有一分钱工资。经过大半年的历练，郭伟亮终于用成绩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成功转正。

当被问及对自己的人生有何打算时，郭伟亮告诉记者，两三年后的事情没法考虑太远，当前的目标就是“划好每一桨”，但只要有可能，他无悔将龙舟运动选作自己的终身职业。

“说到底，还是因为热爱吧。”郭伟亮略带腼腆地笑着总结道。

征程

让“梦想之舟”划向国际赛场

近年来，随着世界各地爱好者的增加，龙舟赛事也渐渐成为举世青睐的体育项目。就以本届国际龙联世界龙舟锦标赛举办地加拿大为例，东部省份就发展出了十多个龙舟俱乐部，以安大略省和魁北克省最为流行。从2004年开始，加拿大首都渥太华也每年举办龙舟赛，从主办方到参赛者都是本地人，市民自发在河堤摆上凳子观战，十分投入。

“可以说，我们现在已经是全国的强队了，参加中短距离的赛事也在国际上处于领先地位，然而1000米、2000米的长距离赛事还是不如欧美的强队。”龙舟文化的广泛传播也使国际劲旅频出，以国家队的名义走出国门，缪豫辉肩上的担子一点也不轻。中国龙舟队在广州亚运会的败绩，更是他和队员们多年来的一个心结。

在2010年广州亚运会上，龙舟首次成为正式比赛项目。然而，作为传统优势强队，中国男子龙舟队却在赛场大热倒灶，只得到两面铜牌，三面金牌皆成印尼队的囊中之物。“这个结果让我们很失望，毕竟已经备战了3年。”亲身参与亚运龙舟赛的刘尧森，说起这次经历还是不免叹息。

“作为我们自己的传统体育项目，我们有责任让中国龙舟队真正走向世界。”与其说遗憾，亚运的失利给缪豫辉带来更多的反思。两年来，他为麻涌队暗下苦功。他向记者透露，今年的训练中，100米、200米、500米直道竞速都刷新了过去的最佳成绩。麻涌队在1000米项目上也取得了长足进步，具备实力与国际冠军强队一争高下。

面对当前国际龙舟界中最高规格、最具权威的一项官方赛事，即将开锣的世界龙舟锦标赛，麻涌队的每位队员都跃跃欲试。“划龙舟也能划出国门，过去我们做梦都想不到。”去年出征意大利的情景，仍让黄财兴历历在目。紧张、拘谨、迷茫……第一次踏足异国的选手们，都遇上了与黄财兴一样的心境：“国内看到的对手都是老面孔，出了国却是‘盲摸摸’，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标一样。”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有了去年的出征经验和充分准备，今年的麻涌队更加自信满满。不过，无论在教练还是队员的心底里，还藏着一个更宏大的梦想。“对每一位运动员来说，只有站在奥运的领奖台上，他的生涯才没有缺陷。现在我们虽然代表国家出战，但仍与奥运的最高荣誉无法相比。”刘尧森期待，龙舟能够早日跻身奥运项目之列：“即使到了那一天，我可能已经划不动了，但作为龙舟项目的开拓者和见证人之一，我仍然感到自豪。”

为了共同梦想的早日实现，教练和队员们吃住都在一起。基地每个周末都会有一天假。而刘尧森的家就在广州萝岗，距离麻涌只有20来分钟车程。至于缪豫辉，孤身一人来到广东的他，每年回家的时间总共不过十来天。离家太远太久，会不会有遗憾？缪豫辉摇了摇头：“没关系，我的孩子都大了。”他又低头抽了一根烟。

“我们‘龙舟人’就是这样，无论私下生了谁的气、发多大的火，只要坐到一条船上，就要一条心。”黄财兴用朴素的言谈，坚定的眼光，告诉人们什么叫做“同舟共济”的龙舟精神。

撰文：南方日报记者 杨逸 实习生 冯晓书 通讯员 谢柱强 摄影：南方日报记者 刘力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