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加拿大蒙特利尔，优美的小城。1953年，加拿大女孩儿盖尔·卡斯特纳（Gail Kastner）在这里接受心理治疗。卡斯特纳年方19岁，她家境优越，又是麦吉尔大学护理系的优秀学生，前途一片大好。不过，她有一位暴躁老爸，导致卡斯特纳患上了轻度的抑郁症。好在，卡斯特纳得到了麦吉尔大学举世闻名的神经科医生埃文·卡梅伦亲自医治。
这位埃文.卡梅伦（Even Cameron）有多了不起？
很多朋友可能对鲁道夫·豪斯（Rudolf Hess)这个名字有印象。这个豪斯是希特勒亲命的副元首，是希特勒那本我的奋斗的执笔者。在二战后针对纳粹战犯的纽伦堡审判中，全世界都在关注一个谜团，那就是豪斯到底是不是疯子？应不应该接受制裁？当时有三位精神科权威负责鉴定豪斯的精神状态，埃文·卡梅伦就是其中之一。此外，埃文·卡梅伦还是世界精神病学协会WPA的第一任主席。
在接受了大佬卡梅伦治疗的几个月后，卡斯特纳的病症发生了奇特的变化。卡斯特纳开始做出小孩儿一样的举动。她会在客厅地板上尿尿，像小孩儿那样吸吮拇指，甚至会抢夺她外甥的奶瓶。此外，卡斯特纳开始产生幻觉，到后来已经无法辨识她的家人。种种症状显示，卡斯特纳的病情比她入院时严重得多，已经从轻度的抑郁症发展成了严重抑郁并伴随精神分裂。最可怕的是，卡斯特纳对这些行为全无记忆。
1955年，卡斯特纳结了婚，但爱情也没能拯救她，她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不久后婚姻破裂，最后被家人赶出家门，沦落街头。
这名医卡梅伦，他怎么会把病人越治越严重呢?如果这是卡梅伦严重的失误，这完全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在卡梅伦那个年代，关于精神病的科学研究也就只有四五十年的历史。四十年代的时候，精神医学圈子还风靡着电击疗法。所以当时的精神医学局限性很大，治不好也完全可以理解。
卡梅伦也非常信奉电击治疗法，只是他对电击治疗的理解异常极端，如果说某位杨先生是磁暴步兵，那卡梅伦完全是在用某科学的超电磁炮轰击人脑。
卡梅伦认为，电击人脑，目的是摧毁患者现有的心智，在一片空白之上重建新的人格，也就是说，卡梅伦治疗精神病的方法就是把人格重新格式化。
那卡梅伦医生具体是怎么做的呢？
首先是电击。卡梅伦专门发明了一种可以连续电击患者六次的技术，在电击的基础上，再大量使用各种镇静剂、兴奋剂和致幻药物，使患者进入迷失状态。比如，巴比妥酸盐和一氧化二氮。巴比妥酸盐是一种镇静剂，因为它极强的副作用，早就被淘汰了。一氧化二氮就是笑气，它会导致人体缺氧，严重的时候还会伤害神经中枢。诸如此类的药物，卡梅伦尝试了至少12种，目的就是把大脑重新格式化。
充分电击和用药之后，卡梅伦开始向大脑中输入新的内容，方法就是一遍一遍地给患者听录音带。卡梅伦的患者已经被电击和药物折腾到近乎植物人的状态，还要每天听16个小时到20个小时的录音带，持续数周。在一个极端的病例中，卡梅伦连续给一位患者播放了101天的录音带。
这录音轰炸疗法有没有理论依据呢?有，它来自一则广告。这个广告推销一种叫做大脑电话的产品，就是一台床边留声机，它配备了枕头扩音器，在用户睡觉的时候不断播放外语，以达成学习外语的目的。（不吐槽了，直接配熊猫摔电脑的表情包吧）科不科学？严不严谨？可就是这样一位毁人不倦的医生，却在50年代中期，得到了一大笔研究经费。经费的赞助者是谁?
是一家名叫人类生态研究学会的机构。这又是个什么机构？实际上，这完全是个空壳儿组织，它的背后是美国中央情报局。
时任中情局局长杜勒斯（ Allen Welsh Dulles）
那中情局为什么要赞助卡梅伦？他们是要搞神经科学研究吗？
这个事儿要从1948年说起。当时，匈牙利有一位著名的约瑟夫红衣主教。当时的匈牙利共党当局对于信仰自由采取限制政策，并且要将教会学校收归国家。约瑟夫红衣主教在二战期间是一位反纳粹的民族英雄，他公然反对匈牙利当局的政策，造成了很大的社会影响。1948年11月，匈牙利当局逮捕了约瑟夫红衣主教。这位约瑟夫红衣主教是举世闻名的硬骨头，之前在纳粹的牢狱中都丝毫没有动摇。但是，在1949年2月的公开审判中，约瑟夫红衣主教供认自己犯有滥用外币罪、破坏匈牙利土地改革罪、阴谋复辟哈布斯堡王朝和叛国罪以及间谍罪。整个审判过程中，约瑟夫红衣主教的表现十分异常，他眼神空洞，浑浑噩噩，仿佛被催眠了一样。就是这一幕给中央情报局的高级官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加上共产主义的思潮席卷世界，中情局高管开始怀疑，苏联阵营拥有某种控制人心的技术，也就是洗脑的技术。
约瑟夫·闵真谛(Jozsef Mindszenty)
1950年，中情局正式启动蓝鸟计划。中情局自称这是一个寻找防御措施的计划，目的是找到抵抗苏联洗脑术的办法。蓝鸟计划的最初几年，最常见的实验方法就是让探员们偷偷把迷幻药掺进同僚的饮料，或者是尝试相互催眠。这种实验显然是达不到目的的。但是要开展更进一步的医学实验、药物实验，很多项目就不能在美国本土进行，一旦传出去，恶劣影响是中情局无法承担的。因此，中情局打起了加拿大专家的主意。1951年美国、加拿大和英国情报机关达成共识，大多数的研究项目逐渐在加拿大落地。1953年，这个项目改名为ML-Ultra。到了1957年，麦吉尔大学的神经学专家卡梅伦也获得了来自中情局的经费。从此，他的研究就不只是精神病的治疗，更是要寻找控制心智的技术。
中情局的赞助，极大地丰富了卡梅伦的武器库。首先是传统艺能电击。卡梅伦每次对病人连续进行六次电击，每天两遍，连续30天。这样，一位患者遭受电击的总数就达到了惊人的360次。其次是药物，除了刚刚提到的镇静剂和兴奋剂，卡梅伦还给患者用上了LSD。LSD学名叫做麦角酸二乙基酰胺，是一种著名的致幻剂，它能增强人类的视觉，让一眼望到的世界变成青绿色的冷色调，而且能够扭曲事物的轮廓。但如果过量，就会出现持久的知觉障碍，出现极度的恐惧和焦虑，甚至造成暴力倾向。因此，LSD被普遍认为是一种毒品。
日益暴走的卡梅伦，已经不满足于加强电击和毒品实验，他开始研究剥夺感觉的技术。卡梅伦精心修建了一间地下室，这个房间完全隔音，隔绝光线。他让患者戴上护目镜和橡胶耳塞，用纸管套住患者的手臂，目的是让患者无法触碰自己的身体。这样一来，患者听不到，看不到，摸不到，被完全剥夺了感觉。
剥夺感官的技术不是卡梅伦的原创，但他是第一个在实验对象不知情的情况下剥夺感官的医生。他甚至让一位患者被剥夺感觉长达35天。
为了强化剥夺感觉的效果，卡梅伦还用药让患者昏睡。很多实验者每天有20至22个小时在睡觉，护士不得不每两小时为他们翻身，以避免褥疮，部分患者被连续施以65天的睡眠治疗。电击大脑，滥用毒品，剥夺感觉，漫长昏睡，卡梅伦的四大绝技没有达成通过格式化大脑来治病的效果，反而让患者陷入了严重的智力减退。
从1957年到1960年，卡梅伦博士总共获得了来自中情局的64242美金资助，此后又从加拿大政府那拿到了57750加元。我不太懂金融，对比了几种资料，大概可以认为50年代1美元相当于今天的10美元左右。这些钱让卡梅伦大大扩展了实验规模。
资料显示，共有332人被卡梅伦用于各种实验，其中绝大部分人至死都不知道他们不止是病人，更是中情局的实验品。这332人后来大多数都出现了智力退化、行为失常、心智崩溃，重者家破人亡，英年早逝。然而泯灭人性的卡梅伦项目，只是中情局整个心智控制实验项目下的第68个子项目。MK-Ultra一共有149个子项目，这149个子项目一共让多少人智力退化、行为失常、心智崩溃，家破人亡呢？我们不得而知。
十年间，MK-Ultra总共花掉了2500万美元的研究经费。
CIA解密档案
纸包不住火，这些骇人听闻的实验终于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末被逐渐曝光。可是在此之前，中情局已经系统地销毁了MK-Ultra的绝大多数档案，所以媒体们拿不出足够强有力的证据，来戳破美国中央情报局的谎言。在那个年代，中情局只需要把苏联的威胁大肆渲染一番，然后宣称自己的实验是为了保护被俘虏的美国士兵，他们往往就能在媒体和群众面前蒙混过关。而当被问及中情局为什么要销毁档案时，中情局表示，这项计划未能带来真正有价值的成果。
事实是这样吗？1988年，针对中情局的一系列调查，迫使中情局曝光了他们内部的一本手册《库巴克反情报审讯》。这是中情局的一本刑讯逼供教材，书中处处透露着卡梅伦实验的痕迹，比如里面介绍知觉剥夺方法的章节，就以卡梅伦实验为案例。手册写道：剥夺刺激能引起退化，因为不让实验对象的心智接触外部世界会迫使它转向自己。另一方面，借由审讯时刻意提供的刺激，往往能让退化的审讯对象把审讯者视为父亲角色。
9·11事件后，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在布什总统的授权下，批准了一连串在反恐战争当中使用特殊审讯，其中就包括卡梅伦的那一套。当然，根据白宫的说法，针对被审讯人员的酷刑仍然是禁止的。但他们会告诉你，只有造成器官衰竭那样严重生理伤害的刑罚才叫酷刑。根据这些新规范，美国政府可以公然使用卡梅伦的手段，使用中情局从50年代以来开发出的种种手段。
到这里，我们就算是讲完了卡梅伦医生的野心和实践，讲了它们是如何从50年代的实验，变成了21世纪中情局和美军的刑讯技术。
回过头来说说卡梅伦实验受害者们此后的人生经历。1970年代末，9名卡梅伦实验的幸存者，集体控告中情局和加拿大政府。官司打了将近十年，一直到1988年，中情局才提出和解，给九位原告总共赔偿了75万美元，这创下了中情局历史上最高金额的和解金。1992年，加拿大政府赔偿每位患者10万美元。由于卡梅伦在1967年就去世了，所以他没有为他疯狂的实验付出任何代价。那当年那位19岁女孩卡斯特纳后来怎么样了呢?在年近50的时候，卡斯特纳结识了一位叫雅各布的男人。雅各布是犹太人大屠杀的幸存者，他与卡斯特纳一样，都经历过非人的苦难。他们二人特别能够相互理解，成为了彼此的灵魂伴侣。然而，这并不能弥补卡斯特纳大脑额叶遭受过的63次电击所带来的损害，晚年的卡斯特纳还曾在一夜之间两次梦见卡梅伦走进自己的病房。
参考文献
【加】娜奥米·克莱恩《休克主义》，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
https://ahrp.org/category/scientific-racism/cia-mind-control-experiments/
https://www.wanttoknow.info/mindcontrolinformatio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