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专栏:小城大事 作者:雅兰
先科普一下:筇竹,又叫罗汉竹,是西南地区特有竹种。秆光滑无毛,秆环极度隆起,呈一圆脊形状,如二盘相合,具有较高的观赏价值,僧侣常用它来制作手杖,属国家三级保护的稀珍竹种。懂了吧,一棵竹子,也可以价值连城。大家都知道竹子都是空心的,据说,只有这筇竹是实心的,知道这竹子贵在哪里了吧。这筇字,单独拿出来,很多人读不上来,不认识,可昆明人没有不知道的,因为昆明西北郊外的玉案山上,有个筇竹寺,也因为了这个寺名,给昆明人读这个筇字扫了盲,感谢筇竹寺,让我多认识了一个汉字。
小时候,对于筇竹寺的印象是,老爸去团结乡拉沙,会带上我,然后,到筇竹寺门口,把我扔下,我自己跑进筇竹寺里面看长手够月亮,长脚过海的泥人玩,我对月亮没多大兴致,到是那长脚杆给了我无限的想象空间,我要是也有双长脚杆,我就可以到海里去捞宝贝,我的宝贝就是海里的蚌壳,要是能捞到个蚌壳,那就发财啦发财啦,蚌壳里面有珍珠哦,那个时候,只知道珍珠就是最有价值的珠宝了,钻石算个啥啊,我不要,我只要蚌壳里的珍珠。于是,我对筇竹寺里的那个长腿欧巴无比的热爱,每次去,都要极不可待的去看我的长腿欧巴,然后,无比期待的仰望着欧巴,偷偷的和欧巴商量,把长腿借给我一天吧,或者,你捞个蚌壳给我吧。长腿欧巴白我一眼:长腿给你,你让我坐海里淹死啊,哼。
前些日子,无意中路过筇竹寺,突然想起来长腿欧巴来,顺便进去看看我的欧巴可还好,踏入寺门,大雄宝殿一幅楹联很是豪气:两手把大地山河,捏瘪搓圆,洒向空中,毫无色相。 一口将先天祖气,咀内嚼去,吞下肚里,放出光明。
随后直奔罗汉堂,然后随心所欲的开始数罗汉玩,看看我今年的运势如何,数着数着,突然看到一个罗汉,微微一笑,露出一排小龅牙,哈,我一下就乐了,龅牙,龅牙啊,这罗汉居然有龅牙,这可是罗汉是神啊,谁说菩萨就一定得宝相庄严的,这个筇竹寺的菩萨可是不走寻常路哦,那些个牙齿长得不太好的人,这下子可以挺胸抬头了,谁要是敢再拿你们的牙齿说话,你就带他们到筇竹寺,指着这个龅牙菩萨:看,我这个是长成菩萨样啊,你懂不懂啊。
小时候,一直对长腿欧巴不肯借我大长腿而耿耿于怀,却不知这筇竹寺始建于唐代,有文字记载的是元代。筇竹寺第一位见诸史料的方丈是雄辩法师,雄辩法师是昆明人,当然,那个时候,昆明叫鄯阐城,雄辩幼时出家,为大理佛教国师杨子云的高足弟子。先后拜过四位高僧为师,二十五年后回筇竹寺讲经,传播大乘佛教禅宗经典。后被元世祖忽必烈赐法名"洪镜",牛叉吧。雄辩弟子众多,承其衣钵的是玄坚。玄坚号雪庵,俗姓王,少时文采出众,能以自己的见解,将佛经编为歌诀,深得雄辩器重。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受雄辩披剃,什么是披剃呢?顾名思义,就是剃发披袈裟啦。
大德四年(1300年),雄辩将"山门法席"衣钵传玄坚,梁王命玄坚住持筇竹寺。元朝至大三年(1310年),玄坚赴京朝圣,元武宗赐他《大藏经》,他运回昆明后,分藏在筇竹寺和圆通寺。元延佑三年(1316年),元仁宗又颁赐圣旨给玄坚,对筇竹寺的殿堂、土地、财产予以保护,令地方官府豁免徭役,不征赋税。玄坚以蒙、汉文字将它刻于石碑,名《圣旨碑》,现在存于大雄宝殿门口,加了玻璃保护罩,只能看,不能摸了。玄坚于延佑六年(1319年)圆寂,塔于雄辩塔旁。雄辩的舍利塔在哪里呢?就在筇竹寺的后山上,这师徒二人,世世代代都守护着筇竹寺,任时代变迁,任斗转星移。
中国的寺庙的命运基本上一致,建成后,或毁于战火,或毁于天灾,然后便是毁了再建,建了再毁的死循环中,这一轮又一轮的死循环中,筇竹寺来到了清代,清代筇竹寺历经修葺,规模最大的一次修建为清光绪九年(1883年)至光绪十六年(1890年),筇竹寺住持已经到了梦佛大和尚这一代了,说到这梦佛大和尚,就不得不提另外一位叫圆泰的和尚,这圆泰和尚低调到鲜有记载,低调到你去问度娘,度娘肯定不会告诉你的。据说这圆泰没出家的时候,俗姓杨,名超远,14岁学那花木兰,替兄从军,积战功而授“云骑尉”,建功立业后返回,本来是加官进爵的,可圆泰没那兴致做官,偷偷遁地了,大家都找不到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等这筇竹寺的梦佛大和尚为修茸筇竹寺一筹莫展的时候,这圆泰出现了,梦佛觉得这圆泰分明就是观世音派来给自己排忧解难的啊,原来这圆泰早就出家了,这一路云游,结识了当时已经名冠佛教界的雕塑家黎广修,二人是英雄惜英雄,貌似这么说来不太妥当啦,不管了,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词,反正就是惺惺相惜的那种啦,于是,圆泰凭着自己的私人面子,到黎广修那里刷了脸卡,请来了黎广修为筇竹寺捏泥人,黎广修为酬知己,带了5、6个徒弟,有一说是五个,还有一说是六个,多一个就多一个呗,又吃不了多少米,再说了,人家黎老师也不容易啊,60多岁还跋山涉水大老远跑云南昆明来,路上不要人端茶倒水啊,不要人说话解闷吗?捏泥人的时候,也多个人拌泥巴啊,大家就让黎老师多带一个人吧,算六个啦。
黎老师来了,梦佛大和尚哭了,为什么呢?因为没钱啊,都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一堆钱,自然是难哭了大和尚啦,你说你没钱修什么庙塑什么罗汉啊,随便塑一个还不行,非得弄五百个啊,这梦佛大和尚愁得睡不着啊,头发都掉光了,哈哈,真的是掉光了,不信你看看,和尚头上哪有头发啊。大和尚四处化缘,收效甚微。这个时候,又是圆泰和尚挺胸而出,下山,找土豪,找富婆,找大款,找大官去了。不得不说,这圆泰真的是个营销奇才啊,圆泰把前期的说明工作做到人尽皆知的时候,大家都知道筇竹寺要塑500个罗汉了,这个时候,圆泰回山,找个五百个木头搭成丁字架,不是十字架哦,十字架是耶稣同学玩的。
五百个木头架子一溜排开,声势浩大,攒够了一个泥人的钱,就在木头上栓一个黄绸子,上面写着某某罗汉的佛号,由谁家谁府上的夫人小姐布施开塑,哇,一下子,在昆明的富婆圈里炸开了锅,这是倍有面子的事情啊,这么一来,不但大家都知道我年轻貌美,不但有钱,咱还行善啊,怎么着,咱也得挤进这白富美的行列啊,认捐,这塑罗汉就是白富美的门票啊,有钱的,赶紧一溜小跑到筇竹寺,认上一尊罗汉,然后,欢天喜地的回家去得瑟了:看,人家捐了个罗汉哦。那没钱的呢,想方设法去找钱来,为的就是能挤进这富婆圈里,可以豪气的喊上一嗓子:我也捐了。
哈哈,别以为只有你们城里人会玩,咱几百年前的圆泰和尚早就玩过了众筹的游戏啦,你们现代人现在只不过是玩老祖宗玩剩下的啦。还有啊,看到吧,女人的钱最好掏出来,别说我没告诉你啊。
有了钱,这黎老师开始动手干活了,捏泥人是捏,捏面人也是捏,所不同的是黎老师捏出来的泥人没有一张是复制脸,捏面人的呢,捏出个二师兄,所有的二师兄都长成一样的。当然,很多捏泥人的,也是千人一面,这就是黎老师和其他匠人的不同之处。你知道当年黎老师怎么捏的泥人吗?让我来告诉你吧,黎老师每逢街子天(就是我们昆明人说的赶街,四川贵州的叫赶场),就带了徒弟们出来,出来干嘛,出来看脸啊,真的是看脸,黎老师会随身带一坨泥巴,看到相貌奇特之人,马上就掏出泥巴捏出小样来,怎么样,够牛叉吧,别小看了,这可真是技术活啊。
若你只是个大众脸,对不起,黎老师决计看不上的,你总得有点特点吧,那个时候, 若是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有可能你就进入了黎老师的海选了,最终有可能站到筇竹寺的庙堂之上啊。站在这庙堂之上的,有一个是当年的云贵总督岑毓英,据说当年黎广修找到岑毓英,寻求资金支持,言谈之中,黎广修在自己的袖袍里就捏出了总督的样貌来,总督看着自己的这个还潮湿的小泥塑像,大吃一惊,当即表态拨款支持,也让自己从此立于筇竹寺的庙堂之上,名垂千古,成为佳话。
五百张脸,张张不同,可也真不是个容易的事,黎老师在筇竹寺呆了七年啊,没灵感的时候,就跑到附近的茶馆去,无数次的观察人物,从衣着样貌再到行为举止,黎老师默默记下后,回寺庙以现实生活各个阶层丰富的人物形象与佛教传奇故事相结合的创作手法创作,所以,黎老师手下的罗汉形象如同社会众生。不同的性格,喜怒哀乐的神态,都被刻画得惟妙惟肖。有手捧书本的读书人,有托腮抓耳闲坐的老者;有买梨的,有卖梨的,有闲聊的,有嗨皮的,有锄禾日当午的,有盛气凌人、怒目圆睁,像是找人打架的;有道貌岸然像个官员;有瘦骨嶙峋、伸手乞讨的,显然是个乞丐了。不说了,太多了,我哪说得完啊,你自己来看吧。
黎老师的泥塑采用中国传统石黛、石蓝、石绿、靛青等矿物、植物颜料彩画,所以罗汉的衣服色泽淡雅而都不褪色呢。也正因为如此,到了今天,我们看到的五百罗汉,依然是色泽鲜艳,还如当年模样。
七年之后,五百个罗汉塑成,梦佛大和尚感叹:己之修庙不如圆泰。于是,亲自击鼓敲钟,召集众僧,要退位让贤给圆泰,圆泰双掌合十:丛林自我创,坐享其成不是僧。拒绝之后,翩然而去。梦佛大和尚哪能想到,筇竹寺出了圆泰这样的和尚,几百年后,还出了一个闹得沸沸扬扬,惊掉了世人眼珠子还俗回家立刻娶了娇娘的方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