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直播,农药,自杀。
四个充满冲击性的词语组合,成为一条生命消逝的注脚。
四川观察报道
在这场仪式性的悲剧里,脱胎于互联网的语言暴力再次显示了杀伤力。 无论现实生活中是衣冠楚楚还是彬彬有礼,所有出现在直播间的“喝下去”都让怂恿者变成了施暴者,也成为了这个事件中最受关注的伦理议题。
将自杀行为置于直播的场景中,网络和平台吞噬了直播主体与陌生看客之间的交往距离,为两者之间的情感拉扯提供了对撞的场域。
“抑郁症也能做直播吗?”
“为什么这种事还得来个直播?”
“别炒作了!”
任何生命的消逝,不能也绝不应将其当成一场表演。主观认定主播作秀,仿佛可以为恶意传递寻找一些合理性。但冠冕堂皇的“遮羞布”,也不能掩盖一条生命逝去的事实。
监管者没有及时到来,她最终还是喝了下去。悲剧发生后,没有谁是赢家。
出言可以杀人:停止围观式的施暴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但有的雪花却早早就瞄准了哪里最容易造成雪崩,想方设法把自己变成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拿着一瓶农药,站在那些屏幕背后的怂恿者面前,也许他们并不会让她拿起瓶子喝下去,甚至不会袖手旁观。
但网络对于真实性和在场感的削弱,以及处于直播这种自我表演式性质的舞台之上,让一切好像都是“虚拟”的。这种虚拟不仅指涉主播的自杀行为,还覆盖于网民在网络社交环境中的身份。
自杀行为者在明,网民在暗。
在公共网络社交环境中,他们采用虚拟身份,以一种没有社会约束力的“匿名”状态淹没在人群中,这种状态使他们失去社会责任感和自我控制能力,在一种“法不责众”的心理支配下,做出种种宣泄原始的本能冲动的行为,不必考虑自己发表言论所产生的实际后果。
自杀前直播间的言论
和那些在现实生活中跳楼而楼下围观的场景不同,直播间的围观者并不用“大声喊”就能够给自杀行为者传递煽动的讯号。
行为者通过直播与网民进行实时互动,网民们的身份和言论不可控,多种混杂的情绪能够直接反馈给直播者,并刺激其进行回应。 在高强度互动的环境下,直播主体的行为很大一部分会由网民引导, 缺乏冷静、理智的思考时间和空间,往往在冲动之下酿成悲剧。
诚然,直播间中不乏一些劝告、慰藉和鼓励的声音。但相比于那些赤裸裸的挑衅和质疑, 直播者的注意力往往不会集中于温和的开解,而是与这些挑衅者进行对抗。
语言真的可以杀人,它挑动起自杀行为者的种种情绪,它将悲苦的人推向悲剧的深渊。网络可以让形形色色的人共聚一个直播间,但也 消解了现实交往中的“度”,丧失了人与人之间应有的关怀。
自媒体时代的公共伦理,需要从停止围观、停止怂恿式的暴力开始。
直播生命陨落:不是狼来了的故事
在此次事件中,也有不少质疑的声音。为什么主播在直播时会准备好自杀的工具?这其中涉及了更多的事实背景,需要多方证据交叉印证。
我们更要问的是, 为什么性质如此严重的主播自杀行为,会被放置在娱乐性的框架下去解读。
一个残忍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有先例。
直播行业发展到现在,让无数人看到了这个行业带来的红利,也因其低门槛让无数人想要分一杯羹。 在直播赛道越来越饱和的时候,在镜头前拼了命的抓人眼球变成了制胜法宝。于是一些主播开始采用自虐式的直播内容来吸引观者。
直播“自残”早有先例
自虐式直播,可以分成 求关注的自虐式直播和求利益的自虐式直播,前者通过直播虐待自己的过程,来求得他人对自己的关注,从而排遣自己内心的孤单和寂寞;后者则是通过自虐式直播的方式,以此来吸引更多观众,获取更多利益。
手段的一致性模糊了目的的不一致,以至于网民们对一些展示自虐倾向的直播者存在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极易容易将此类直播归于作秀和炒作。
但千万只狼来了的骗局,也承担不住一次狼来了的结果。
无论这位博主出于何种目的准备了这样的一瓶农药,它所存在的风险性不会因为目的的是否正当而削弱。甚至有网友在博主喝下农药后留言“哈哈哈真喝了”,仿佛获得了一场游戏的胜利。
但这不是一场你赢我输的游戏。在屏幕另一端讥讽的怂恿者不会在现实世界中与博主相遇,也不应该用博主的生命作为输赢的筹码。 图一时口舌之快,有人却付出了生命,这不公平,更不值得欢呼。
根据四川观察的报道,博主亲友表示其当时并不想死,自杀行为的实施与直播间的起哄有直接关联。
抛开一切原因,在直播间进行如此举动必然违反了平台规则,会对社会造成不利的影响。 但如果质疑其作秀,大可去举报直播间,去私信管理员进行正确的处理,而不是用极具压迫和刺激性的语言对她进行围攻。
在她最后一条发布的视频中也袒露自己深受抑郁症的折磨,但她还不想死,她还在自救,她在匆匆下播后自己拨打了120。
奇迹却没有发生。
在博主发生不幸之后,发表过刺激言论的用户也都在销声匿迹。“哈哈哈真喝了”的评论被删除,幸灾乐祸的用户被封号,原因是 打击网络暴力言论。
回归现实,这些怂恿者是否会陷入道德囚牢并不可知。但博主的母亲,已经准备用法律武器追究直播间起哄者的责任了。
走出悲剧之外,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在互联网社区进行“自杀直播”,不是个例。
国内第一例网络直播自杀事件发生在 2010 年,一位名为 “苏小沫儿”的网友连发 30 多条微博,直播其整个自杀过程,后在社交媒体、公安等部门介入下得以获救。
2014年11月30日, 四川泸州一位19岁小伙子在微博平台上直播“自杀” 。从30日早上7时48分开始,他边发微博边上街买药买炭,直到他失去意识,他一共发了38条微博,每条微博评论转发上千,最后一条微博转发量达到 6117,评论量达到31895。下午2点多当警方和家人找到他时,已经无法挽回他的生命。
包括最近这件事在内的案例中,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角色就是平台。
平台是否可以监管到此类行为?为何不封锁直播?是否应该被追责?这些都是在悲剧之外需要关注的问题。
目前的直播审核机制所存在的漏洞捕捉不到这种恶意,如若没有严格对用户信息进行审核和保护,没有对网络暴力进行批评指正,在发现公共社交平台上存在一些讨论自杀或与“危险”相关内容后没有在第一时间采取禁言、屏蔽、删除、断开链接等相关措施,都有可能激化网民失范行为的发生。
而从媒体的报道来说,自杀议题是重要的,吸引人注意的。但除此之外, 如何在报道事实的基础之上发挥出建设性的作用,如何从伦理角度去规划有责任的报道,也是不能被忽略的房间里的大象。
如果过多的关注类似事件中过于“八卦”性质的话题,有可能掩盖住真正应该解决的问题。比如此次事件中对于博主前男友和过往情感经历的讨论就甚嚣尘上,而对于抑郁症患者主播的话题,却未见水花。
同时,这类事件具有极大的社会破坏力,并且容易引起类似情况的主体进行效仿。
一项针对推特 Twitter的研究发现,自杀意念能够在社交媒体上传播且存在 感染效应。发布自杀意念的用户之间会形成一个紧密耦合的虚拟社区,且这一虚拟社区规模不断扩大。
我国《中国心理卫生杂志》也于今年刊登了一篇对于一位自杀博主微博评论分析的文章。文章选取抑郁症自杀者 “走饭”遗言微博下的10582 条留言,通过技术处理分析发现: 微博留言者中表述自己患有抑郁症者占 9% ; 表达自杀意念者占 14% ; 负向表达留言占 77%。
词频统计发现 “想死”、“杀”、“死了”、“离开”、“自杀”为高频的自杀相关关键词。高自杀风险者聚集在该微博留言区,大量表达负性情绪,可能通过情绪传染对浏览者自杀风险产生影响。
网络平台将同病相怜的人关联起来,在一定程度上为集体引导提供了便利。 但如何有效地对这些群体成员进行疏导和关怀,也是一个需要被纳入虚拟健康社区构建的重要课题。
《好想爱这个世界》是一首写给抑郁症患者的歌,歌词里诉说着:
想过离开 以这种方式存在
是因为 那些旁白 那些姿态 那些伤害
也唱出了:
不想离开 也许尝试过被爱 会开始仰望未来
我们真的可以不费力气地多一些善意,至少可以不去当触发雪崩的那片雪花。
如果一场雪崩已经发生了,也请不要让雪崩之后,只留下一地鸡毛。
参考资料
[1]陈昌凤.如何报道与传播“自杀”事件——“直播自杀”的传播伦理问题[J].新闻与写作,2015(01):52-54.
[2]徐玉,赵怀娟.偏差行为理论视角下“网络直播自杀”行为探析[J].中国青年研究,2017(11):87-91.
[3]赵雅英.“自虐式直播”中存在的问题及对策探析[J].科技传播,2020,12(22):96-98.
[4]王呈珊,宋新明,朱廷劭,张钟杰,刘天俐.一位自杀博主遗言评论留言的主题分析[J].中国心理卫生杂志,2021,35(02):12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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