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故事丨今朝有酒今朝醉—

今朝有酒今朝醉—— 罗隐

罗隐是唐代末年的著名诗人，他本名罗横，字昭谏。从二十八岁起，罗隐就考进士，一直考到五十五岁，考了十次以上，始终未被录取。他在三十岁时，再一次落第于长安，苦恼难以排解，写下了七律《投所思》：

投所思

罗隐

憔悴长安何所为，旅魂穷命自相疑。

满川碧嶂无归日，一榻红尘有泪时。

雕琢只应劳郢匠，膏肓终恐误秦医。

浮生七十今三十，从此凄惶未可知。

诗题“投所思”是给所想念的人之意。实际上诗人这时是四顾茫然，不知怎样才好，并没有一位具体的“所思”，而只是将自己的苦恼倾诉出来的意思。

诗《投所思》可释为：我面色憔悴、心情郁闷地留在长安还有什么可做的呢？真使人怀疑我是命中注定要穷困落魄。高大青翠的终南山堵塞在我面前，欲归无日;我躺在久未扫尘的床上泪流满面。希望能有工艺精湛的郢匠来雕琢我这块玉料（希望能有识才的主考官培养提拔自己）;只怕我病入膏肓（借指坎坷穷命）连技术高超的秦医缓也莫可奈何。人生不过七十年我已到了三十，从此之后凄凉度日前途一片渺茫。

《庄子》中有一段故事说：楚国郢都有个人的鼻子上粘了一点薄如苍蝇翅膀的白粉，他找一位石匠来给他砍掉，这位石匠将斧子挥舞得呼呼风响，一斧砍下，正好将白粉砍掉，鼻子毫无损伤。后世遂以“郢匠（郢都的石匠）”来比喻科举试场上的考官。诗中的“秦医”名缓，就是那诊断晋国国君病入膏肓无救的名医。其实，罗隐在年轻时诗就很有名气，可他常在诗中讽刺政治得失，得罪了掌权的大官，考试落第也就不足为怪了。例如他写的一首七律《黄河》：

黄河

罗隐

莫把阿胶向此倾，此中天意固难明。

解通银汉应须曲，才出昆仑便不清。

高祖誓功衣带小，仙人占斗客槎轻。

三千年后知谁在，何必劳君报太平。

这首诗字面的意思是：别为了想使黄河清，向河里倒阿胶了（阿胶是用驴皮熬的胶，浑浊的水中加点阿胶能使泥沙沉淀），因为老天（此处暗指皇帝）为何要使黄河这样浑浊我们很难明白。黄河因为和天上的银河相通应该弯弯曲曲，刚从昆仑山流出水就不清。汉高祖分封功臣时立誓说，封爵将世世代代永远传下去，一直到黄河变得细如衣带，泰山小得像磨刀石一样时为止。张骞乘船溯河而上找河源，遇到织女给他一块支机石，回来问在成都卖卜的严君平，才知道自己到了银河。三千年以后知道有谁活着，到那时河清了预报天下太平有甚么意义呢（传说黄河千年一清，河清时天下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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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这首诗表面上写的全是有关黄河的特点和一些典故，其实是讽刺晚唐当时朝政的诗歌。阿胶指企图改善政治的小措施小改革。因此诗头两句的实际含意是：朝政像黄河一样浑浊，想弄点小改革就使政治清明，那是白费劲。也许皇帝老子他就喜欢这种污浊政治，那你有什么办法。中间四句说：为了爬上通天的高位，应该卑躬屈膝，走歪门邪道。这种官儿一上台掌权，就清廉不了。这种乌烟瘴气的现象一直到黄河细如衣带时，恐怕也不会改变。最后两句说：现在搞不好国家，推到千年以后，到那时都不知有谁会活着，要你来报太平有什么意义呢？

公元880年，黄巢的军队攻占长安，唐僖宗逃往四川成都。随行的有一个姓孙的耍猴子艺人，他训练猴子的本领非常高明，能叫猴子像文武大臣一样站班朝见，向皇帝行礼。这个技艺博得唐僖宗哈哈一笑，下令赐给艺人朱绂（红色的官服，唐代四品和五品官员才能穿用），这一下艺人立即就成了大官。罗隐在听说这件事后，对比自己的遭遇，真是哭笑不得，遂写了下面这首七绝：

感弄猴人赐朱绂

罗隐

十二三年就试期，五湖烟月奈相违。

如何学取孙供奉，一笑君王便著绯。

此诗的意思是：我十几年来一直忙于赶考不中，连五湖的烟月美景都顾不得去游玩欣赏。怎样才能学那个孙供奉（有一技之长侍候皇帝的人叫供奉），博得君王一笑就穿上了红色的官服。此诗的第三句，有的版本写成“何如买取猢狲弄”，意思就更清楚了。

另有记载说，赐给耍猴人朱绂的是唐末的亡国皇帝唐昭宗。军阀朱温将昭宗由长安强迫迁往洛阳时，路上就带了这个耍猴的艺人。朱温杀昭宗称帝后，把这只猴子也弄了去，让它一样站班行礼。谁知猴子一看殿上坐的不是昭宗而是别人，突然发怒，跳上去又抓又咬，朱温大吃一惊，忙令人杀了。从历史上看来，唐僖宗十二岁登基，专事游戏，糊涂无比，让猴子和文武大臣一起站班这种荒唐事，他是可能干出来的。至于后来又附会到昭宗身上，并说猴子打朱温，这很可能是有人借此事讽刺唐末一些大官们寡廉鲜耻，还不如一只猴子有点气节。

唐僖宗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以后，由于黄巢兵败自杀，唐朝廷喘了一口气。这时朝中一些掌权的官员议论召纳人才，有人提到罗隐，韦贻范反对，说：“我曾和罗隐同船，当时不认识。船上有人对罗说，船里有当朝的官员。罗隐回答说，什么朝官!我用脚夹笔写文章，也可以抵他好几个。这种人如果召入长安让中进士做官，那我们都要被他看成秕糠（废物）了。”因此，提议作罢。

罗隐的才学不错，可是却受到这么多的打击，许多人都替他感到委屈。唯有他的一位好友刘赞却有不同的看法，他在一首五律《赠罗隐》中写道：

赠罗隐

刘赞

人皆言子屈，独我谓君非。

明主既难谒，青山何不归。

年虚侵雪鬓，尘枉污麻衣。

自古逃名者，至今名岂微。

此诗的意思是：人们都说你受了委屈，只有我认为你做得不对。圣明的皇帝既然难于见到，无法使他赏识你的才华，你为何不回到青山去隐居呢!虚度了年华两鬓已渐变白，枉教尘埃污损了你那举子穿的白麻衣。自古以来埋名隐居的人，至今他们的名气难道小吗?

罗隐读了刘赞的诗后，很是感动，起了归隐的想法，于是写了一首七律《归五湖》回答刘赞：

归五湖

罗隐

江头日暖花又开，江东行客心悠哉。

高阳酒徒半凋落，终南山色空崔嵬。

圣代也知无弃物，侯门未必用非才。

一船明月一竿竹，家住五湖归去来。

诗题中的“五湖”即位于今江苏和浙江省交界处的太湖，也有说指太湖及其附近的四个小湖泊，古代认为是幽深的隐居之地，于是“归五湖”就成了隐居的代称。

诗《归五湖》的意思是：长安城郊曲江的阳光日渐温暖，鲜花又开放了。我这个从江东（长江下游之东，即今江苏南部和浙江北部一带，罗隐是杭州人）来的旅客心中却不大好受。和我一起豪饮的不得志的人们如今大半已经不在（秦末，高阳儒生郦食其求见沛公刘邦，刘邦不见，郦食其对通报人说，我是高阳酒徒，不是儒生。刘邦见他后，谈得很投机，得到了重用。后世用“高阳酒徒”指好酒的人或自荐者），只有那苍翠的终南山依然高耸入云。我也知道在这圣明的时代有才干的人不会被弃置，公侯那里用的人不会是没有才能的吧（这两句诗是讽刺的反话，因为诗人自身就是有才干而被弃置的人）。还是在月夜里用竹篙撑船，让船儿满载银光轻快地前进，驶向我在五湖中隐居的地方。

其实，罗隐这个人是不会真去隐居的，上面的诗只不过是太不得志时的发泄罢了。一次一位在官场上失意的朋友来看望他，两人饮酒赋诗，嘲讽时政，谈得十分投机。分别时，罗隐将自己平时吟成的一首七绝《自遣》送给友人，由此诗中，我们可以看出饱受打击的罗隐是个什么样的思想状况：

自遣

罗隐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由诗可知，罗隐当时已变得很现实，他所想的是：有所得时就应高声欢唱，而有所失时就停止不干;太多愁多恨那就会没完没了。还是今天有酒今天就喝它个大醉;明天有愁事明天再愁去好了。

读者们一定已经明白，从古到今流传得极其广泛的俗语 “今朝有酒今朝醉”，原来是罗隐的诗句。当然，也很可能它本来就是唐代民间流传的俗语，被罗隐点化入诗的。

罗隐后来投奔在浙江一带割据的吴越王钱鏐，担任过钱塘令等官职。钱鏐称王后，国都在今杭州，当时赋税繁重，连鸡蛋、鱼都要纳税。西湖中捕鱼的渔民，每天须交鱼数斤，叫做“使宅鱼”。罗隐看到这种现象，一直想加以劝谏，苦于没有机会。

一次，罗隐陪着钱鏐清谈。这时墙上挂着一幅《銵溪垂钓图》，附庸风雅的钱鏐请罗隐在画上题一首诗。罗隐一想机会来了，他在略加思索后，题了下面这首讽刺的七绝：

题銵溪垂钓图

罗隐

吕望当年展庙谟，直钩钓国更谁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