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晓宇
雷晓宇,1984年10月出生于湖南邵阳。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解放军文艺》《星星》《西南军事文学》等。有作品入选《2015年军事文学年选》《2017中国年度诗歌》(漓江版)。
尘世之心
让我用掌心,捂暖蚂蚁
在秋风中逐渐变冷的巢穴
用未曾流过的泪水,赎回露水短暂的一生
用梦境,还原一只蝴蝶骨架,奏响的绝美天籁
用游子之心,翻阅古老的族谱、家训和祖祠铭文
让我用内心的虔诚与谦卑,读懂那些快要退回到
石头里的经文同,千百年前,那个面容溶入暮色的石匠
赐予世界一刀一斧的爱,早已被人遗弃
之后,用十年如一日的潜心写作
解救一群被放逐的、饱受怨情的词语
最后,让我用尘世的爱和悲悯,默默注视那个
名字叫雷晓宇,陌生得如同隔世的书生
请世人原谅他的过错,曾经的年幼无知和年少轻狂
祈求山里的草药治愈他的失眠、常年的疲倦
再用一部经书,为他消弥过于偏执的爱
和石头一样搁在心底的怨恨
雨中书
生于三十年前一个下雨的清晨
死于草原雨水苍茫的黄昏
生命只不过是,一场雨到另一场雨的旅程
――像一纸诏书,有着严厉而精确的训谕
三十年了,我一直在韬光养晦
学习白云的技艺,用岩石收藏雷霆
我想循白云之声遁去,念头一闪,终将成空
三十年间,我用坏了很多张面容
换掉的脸谱,一张比一张苍老
一张又一张,跟着流水,永久逝去
住在水边,我早已习惯了漫长的等待
并在等待之中,保持不曾衰老的耐心
白云飘浮,天上风大。仿佛下一刻
所有山川就会从疲倦中站起
一齐把大地低洼处的积水灌进大海
太阳就会从群峰间涌出
圣歌般地响彻云霄
照耀着那个仰面静立的少年
我将走过去与之合而为一的身体
壮烈风景
这一生,最好的时光
是和亲人一起度过的
我们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把往事翻出来,重新打磨一遍
把活过的日子,重新再过一遍
这一生,最伟大的作品
是和妻子共同完成的
她已经两岁多了
无可挑剔、绝对完美
最满意的诗歌
至少有一半,出自神的授意
从来就对孤独一类虚词心存偏见
孤独的树早已被大风带走
孤独的行人,倒毙在路上
至今仍杳无音讯
这一天将尽,我从烟火人间
走进拥挤的星群
他们同样古老、浩瀚。
值得我们把自己无限敞开
并为之付出一生的爱和激情
林中空地
在慌乱中,我逃亡似地
走进了屋后的那片树林。那里
草木葳蕤,寂寥丛生。光阴的渊薮
很少有人去过,这被遗忘的流放地
在明晦交错的空中,我被不可言说的“沉默”
击中,就这样寂静的站着,甚至不与自己辩解
仿佛自己也是寂静的一部分。仿佛一旦开口
就会有什么东西从中裂开。过了一阵
我突然觉得有一阵风在舔食我伤口的血迹
像传说中,被命运垂怜的少年。无论怎样
被暴雨鞭打,总有一阵幸运的风吹向他
而阳光斜照,如同高处放下的天梯
满含慈悲的注视着我的颓败与丧乱
直到它们消解成另一阵清风
去抚慰更多的伤口。十年过去了
我仍然不知道是谁在暗中
把我领向那神启的时刻。我不知道
如何成长为一个尽善尽美的人
无畏的人。但那片静谧的林中空地
会一直在命中敞开着。直到时光呈现出
一片地老天荒的空明
大地上的箫声
掘一口深井
就会有溪流,有村落
有延绵不绝的子嗣聚焦在祠堂
水流之处,还会在远方繁衍更多水井
形成另一些部落,他们共同抵御外敌
躲避灾祸,时间像月亮一样
挂在部落的荣誉天空
为了汲取井水,要制作陶器
并把鱼形刻在陶罐上。为了井水
永不枯竭,还要学会向上苍祈雨
诗歌也是与上苍对话的一种技艺
耕种者留守故土
手艺人远走他乡
秋日里,族长来到山岗
用古老的腔调,领唱古歌
那一刻,秋风也穆然肃立
山下,流水淙淙,花开富贵
大地上,响起沉郁的箫声
我们生于这种气息并愿意为之赴死
我们因为这种气息
而长风浩荡
听鸡鸣
让我向这些微不足道的事物致歉:
蔬菜、粥米、以及雨中
凭空折断的草木。昨天
一只从脚下逃生的蚂蚁
它的不屑,是一面
让我无处遁形的镜子
这个早晨,万物有着初生之美
清风从远方为我寄来几张尘埃
多么贴心的薄礼,上面写满了
足以慰平生的手札
这一天,我还从邻居的厨房里
听到了鸡鸣。并从中辨认出
一只失踪已久的凤凰
窗外,时光吹拂着万物
是清风,也是火焰
亦凛烈,亦含慈悲
白雪与流水
薄雪覆盖村庄。第一个看到雪的人
尚在轮回之中。这没有由来的一丝一缕
像民众的小善,正在为这个世界滴水穿石
多么绵长的力量啊:白雪触地既死又反复落下
从上午到深夜,直到生成为一种永恒
万物都已沉眠,但溪流仍在耕种
带着最初的爱和地下的火焰
带着不息的悲风,像创世纪的第一首圣歌
自在
鱼脱于渊
刀子脱手
命脱于前世
文字脱开竹简
星星脱下暮色长空
鸣沙山下,诸菩萨相脱离石头
巨响脱离大钟
一弯孤月脱开原野,挂在苍茫夜空
岁末诗
天空终于交出了久未谋面的光明
但黑暗仍在暗中制造叛乱
这是一年中最后的时辰,鸟鸣与落木相互唱和
暮色与晨光还在群殴。像是一个王朝的末世
诗人的黄金时代。众臣一边歌颂圣德
一边在暗中准备马车
窗外站在两个人:一个
常年困在自设的迷宫中,即使面朝北方
依然找不着北;那里,大雪覆盖了往事
天地确实显得过于苍茫。另一个
是被歧路缠住了脚的游子
正在南方的细雨中南辕北辙
他们从左右两个方向抱住了我
像潦倒的债主终于找了各自的救命稻草
----这是最后的积贮?
我的朋友正在滴雨的屋檐下,准备了桌宴席
等我送去祝酒辞。干了它吧
谷物早已悉数藏进了粮仓
丧乱也会迎来他的终点
荒野求生
那么汹涌的河流。朋友
你就要只身前往?带上你的
火种、孤木、圣经和早已葬身鱼腹的
必死之心。群山静穆,两岸对峙
仿佛在那激流之中,还有一种比虚无
更伟大的存在有待我们见证
一个从正午的光芒中走过来的人
原来是一阵飘风。清澈与激越都不足以描述
我此时所见。朋友,你可知道
此刻我就在源头的山峰上
目送你远行。我看到了大片云气
正从南方的天空涌来,我还看到
垂落的闪电,像神的烟花
正在奔赴激流
来源:《雪山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