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山石窟全景图，1941年

天龙之名所由来，记载不一。五代十国时北汉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平章事上柱国李恽在《大汉英武皇帝新建天龙寺千佛楼碑铭并序》中称：“有高氏榜曰天龙，故易义云：夫龙者，潜即勿用，飞即在天。命之名，固其宜矣”，认为天龙之名出自《易》。

明嘉靖二十五年（1546年）《重修天龙寺圣寿碑记》记载，天龙之名可能取自天龙八部的天龙之意。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重修天龙山寿圣寺殿阁记》则云：“蜿蜒如龙跃之势，因之曰天龙山。”

无论如何，天龙山这一霸气之名，经千五百年传承至今。

寒云直上三千尺，人道高欢避暑宫。

清明时节，独登天龙山。正值封山，不允许社会车辆通行上山，只能在晋祠新镇公交站坐Y1路上山游览。公交直达天龙山山顶，一路下山倒也更节省体力。

▲高欢避暑宫遗址处新修楼阁与白龙祠

从山顶往下，最先所见为高欢避暑宫，楼阁在遗址处补建，临高远望，腹中空空，抄朱彝尊北漂太原时词作以见意。

贺六浑来，主三军队，壶关王气曾分。人说当年。离宫筑向云根。烧烟一片氤氲，想香姜、古瓦犹存。琵琶何处，听残敕勒，销尽英魂。

霜鹰自去，青雀空飞，画楼十二，冰井无痕。春风袅娜，依然芳草罗裙。驱马斜阳，到鸣钟、佛火黄昏。伴残僧，千山万山，凉月松门。

——夏初临·天龙寺是高欢避暑宫旧址

避暑宫正下方为白龙祠。据李恽《千佛楼碑铭并序》记载：弥勒阁（即第九窟）“次东有池水甚洁，澄湛凝碧，睹之恐耸。国人俨其堂宇，隅以神位。每角亢方中，雷雨未施，即雩祷咸萃矣”。可知至迟五代时已有洞池和堂宇。据明嘉靖《重修天龙寿圣寺碑记》载：“寺东去一里许，凿石为洞，深广各三丈余，洞中开池，池水深澄，蒸郁云气……且旁有白龙祠可征，是或得之矣。”白龙祠在明嘉靖以前已存在。

现存白龙祠为明代石构建筑，殿前檐用抹八角石柱，形制古朴，殿内原供有明代木雕龙王及侍者像，如今空空如也。

白龙祠西侧有巨石凿成的池沼，下有清泉，传说池内隐蛰一白龙，古人誉其为“龙潭灵泽”，是“天龙八景”之一，有诗颂曰：“潭水长阴隐蛰龙，为霖赫赫慰三农。灵源远注金枢穴，石窦谁穿第一峰”。

祠西山崖有几处石刻，有民国十九年（1930）冯玉祥在天龙山暂居时所刻：“穷苦同胞之得救，其路途为革命，根基在知识，吾生惟此二事。”

另有一处“览胜留题”，风化严重，为山西按察使提督学校副使贺邦泰题，明神宗万历八年（1580年）夏日所镌。往下台阶处一幅摩崖石刻题字有阎锡山所题“推爱济众”。

谁开奇想凿混沌，截山乃得祗洹宫。

▲天龙山东峰诸窟全景，引自外村治太郎《天龙山石窟》

从白龙祠往下即进入石窟区，分布于东西两峰南坡山腰间，共有洞窟25个，绵延约500米。洞窟由东而西次第编号，其中东峰编号洞窟有8个，即第1窟至第8窟。另外第2窟至第5窟上面还有4个未统一编号的洞，所以东峰实际上有12个洞窟。西峰编号洞窟有13个，即第9窟至21窟。其中第9、13窟属于摩崖龛像。洞窟大体坐北朝南，其中第19、20窟朝西。

▲天龙山东峰

天龙山石窟自1918年日本人关野贞“重新发现”以来，大规模盗凿不绝，精品造像多被运往海外，现存几乎无一尊完整造像。今以1922年外村太治郎《天龙山石窟》中的照片为主要参考，参以关野贞及喜龙仁等人的调查图片，对东西峰石窟略作记录。

为顺序方便，先从东峰开始。

第一窟：推断为北齐

第一窟在东峰最东侧，前廊后室，从旧影可见，窟前有大量泥沙，将洞窟掩埋近三分之一。前廊面阔三间，仿木构窟檐，中部二立柱不存，现增补。

柱头阑额之上用人字拱，弧度明显，尾端微微上翘。补间铺作为一斗三升，两次间补间斗拱因空间有限，仅雕出半个。斗欹均有䫜线，拱头均有六瓣内䫜式卷瓣。出檐之上东侧有数个椽孔，崖面两侧有长方形梁孔，推测后世另建木构窟檐。

窟门东侧两侧雕八角柱，柱头饰莲花。细看旧影，莲台之上原雕有凤鸟，已被盗凿。门上有拱形门梁和尖拱门券。

窟内平面方形，覆斗顶，三壁三龛，龛内各雕一佛二菩萨。

北壁圆拱形龛中雕一佛二菩萨，二菩萨在百年前已毁。主尊善跏趺坐，双足踩在莲台之上。下方平台中有夜叉，左右一对狮子，再左右似各有一神王。

▲第一窟北壁

西壁圆拱形龛中雕一佛二菩萨，主尊结跏趺坐于束腰莲台之上，右手边菩萨头像被盗，但躯体尚存。

▲第一窟西壁

东壁大致相同，主尊结跏趺坐于束腰须弥座上，龛柱莲台之上的凤鸟依稀可辨。

▲第一窟东壁

综合此窟仿木构前廊的建造特点，方形主室三壁三龛，造像呈现的肉髻低平、面相丰圆、身体健壮的特点，与北齐响堂山石窟极为相似，综合判断此窟为北齐所造。

香港慈山寺佛教艺术博物馆藏一尊佛头，被认为正出自天龙山石窟第一窟北壁。

▲天龙山第一窟佛头，香港慈山寺佛教艺术博物馆藏

第二窟：推断为东魏

第二窟与第三窟比邻。在陡直崖面开凿，圆拱形窟门，外部风化严重，已经完全看不出门柱门楣。

▲第二窟和第三窟崖壁

洞窟平面呈方形，覆斗顶，三壁三龛式。窟顶为天幕式莲花藻井，藻井中心雕一朵十六瓣大莲花，四披各雕一身飞天及两朵十二瓣小莲花，飞天身下有祥云烘托。飞天均被盗凿，现有飞天为重刻。

▲第二窟窟顶百年前后对比

北壁正中开帐形龛，龛中佛像结跏趺坐于束腰须弥座上，褒衣博带，裙摆长覆于座前，并用阴线刻出衣边，衣纹呈八字形斜向展开。现存佛头为上世纪八十年代补刻重装。

主尊左右各有一胁侍菩萨，桃形头光，下着百褶裙。菩萨上方各有一排三尊千佛像。细看北壁下方坛基，可见面上浅刻三朵十二瓣莲花。

▲第二窟北壁

西壁正中开圆拱形龛，龛梁尾有龙首。主尊倚坐于方形座上，双足踩宝装覆莲台。左右各一胁侍菩萨。

▲第二窟西壁右胁侍菩萨

▲第二窟西壁现状

东壁正中开圆拱形大龛，主尊坐姿与装饰与西壁相似，左右胁侍菩萨侧身与主尊同样在龛内，而不像西壁胁侍菩萨在龛外。

▲第二窟东壁

东壁龛外两侧壁面均为浅浮雕。南侧壁面上部雕上下二排千佛，每排各二尊，形象同正壁千佛，身着通肩大衣，双手施禅定印，结跏跌坐式。中部有文殊坐像，整体被盗凿，下部有供养人两身。这一处文殊浮雕现藏于美国哈佛艺术博物馆。

龛外北侧壁面布局略同，中部原应有维摩诘坐像，与文殊对应，下部亦应有供养人行列，未见早期图像，现在也不见明显凿㾗，或许是更早前已不存。

▲第二窟东南角现状，图片来源于芝加哥大学网站

▲第二窟东壁文殊菩萨浮雕，图片来源于官网

前壁窟门两侧，上部各雕二排千佛，下部原各有一身浅浮雕比丘像，门东侧为阿难，西侧为迦叶，均被盗凿，目前也藏于哈佛艺术博物馆。

▲第二窟西南角现状，图片来源于芝加哥大学网站

▲第二窟前壁迦叶阿难浮雕，图片来源于官网

第三窟：推断为东魏

在第二窟和第三窟之间，开一功德碑龛，碑首双龙交缠，圭形额题内雕一佛二弟子像。从位置看，此碑应是二三两窟的开窟功德碑，可惜碑文百年前就已被凿毁无存，别无记录，无从得考。功德碑下部有一洞，通往第三窟，推测是烟道，推测窟内曾有人居住。

第三窟与第二窟形制相同，方形，覆斗顶，三壁三龛式。窟顶装饰也相同，飞天亦被盗凿。

▲第三窟窟顶

天龙山石窟第二窟和第三窟飞天浮雕现多藏于美国各大博物馆，哈佛艺术博物馆所藏最多。浮雕用减浮雕辅以阴刻线条雕凿，皆“瘦骨清象”，面部简方，裙裾与衣带飞舞飘扬，所谓“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漂浮升天行”，或可形容其仿佛。

▲哈佛艺术博物馆藏飞天浮雕，图片来源于官网

北壁开圆拱形龛，龛内雕一佛二胁侍菩萨。主尊结跏趺坐于束腰须弥座上，衣褶疏朗，裙摆宽博，覆于座前。

▲第三窟北壁

北壁龛外两侧浮雕，东为迦叶，双手持鹊尾香炉，西为阿难，右手拈香，石刻线条轻盈流畅，衣纹宛转，极为精细，均被盗，现在可见为重补。这一对弟子像也藏于哈佛。

▲第三窟北壁浮雕，来源于官网

西壁开圆拱形龛，依旧是一佛二胁侍菩萨。主尊倚坐，足踩莲台，莲瓣甚是饱满。

▲第三窟西壁

第三窟的精彩在龛外，西壁南侧原有浅浮雕文殊菩萨坐像，下部为二供养人像；北侧原有浅浮雕一身束髻供养人像，极为精彩，可惜已整体被盗凿，现在所见已是重刻。此处文殊菩萨与供养人浮雕也藏于哈佛。

▲第三窟西南角，来自芝加哥大学网站

▲第三窟西壁浮雕

第三窟东壁开圆拱形龛，一佛二菩萨布置，与西壁类似。

▲第三窟东壁

东壁龛外北侧壁面为一身浅浮雕束髻供养人像，这一身也在哈佛。

南侧壁面上部浅浮雕树下思维菩萨像，中部为维摩诘居士，与西壁的文殊菩萨浮雕对应，下部为三身供养人像。这些精美浮雕均被盗凿，思惟菩萨像与维摩诘居士像现藏于大阪市立美术馆。三身供养人浮雕在哈佛。因为盗凿和买卖，一块浮雕分成三截，远隔重洋。

▲第三窟东南角，来自芝加哥大学网站

▲第三窟东壁

▲大阪市立美术馆藏，原在第三窟东壁

第三窟前壁原也有供养人浮雕，哈佛藏有另一块三身供养人浮雕，出自第三窟前壁。

第二窟与第三窟形制相同，中间有功德碑龛，显为一组双窟。两窟中佛像高肉髻，面相清瘦，身体修长，较典型的“秀骨清像”，身着褒衣博带式袈裟，裙摆呈八字型展开，整体与北魏晚期风格相近。还有胁侍菩萨、浮雕思维菩萨及飞天，造型也呈现北魏末东魏初特征。因此，这一组双窟被推断为东魏时期所造，也是天龙山最早开凿的石窟。

在第三窟与第四窟之间，有一块经过修整的崖面，刻上下二层小龛。上层并列七小龛，圆拱形，两侧有龛柱，上有尖拱楣，龛内各雕一佛，合为七佛。当中一龛主尊倚坐，左右各龛诸佛皆结跏趺坐。七佛龛下浅浮雕供养人，正中一龛下为一香炉，炉下有覆莲座，座两侧生出忍冬纹。

下层并列三龛，均圆拱形，尖拱楣，内雕一佛二弟子像。东侧一龛下刻供养人和狮子像。中间一龛较小，龛柱柱头置栌斗。西侧一龛已被凿毁，百年前旧照可见。从龛形及造像特征看，此外摩崖应为北齐雕造。

天龙山石窟由渤海高氏凿岩开龛，营造双窟，承大魏余绪，诸佛菩萨瘦骨清象，藻井飞天飘然若仙，壁间的浮雕精妙绝伦，可惜一场劫难，山中如同废墟。

“去散千峰晓，神龙应念来。补陀岩上士，心识几时灰。”这是宋代释智遇写的《天龙恭敬赞》，似乎早在千年之前，成住坏空，已有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