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只晶莹美丽的灵蝶穿过百鸟，飞到白凤身前。白凤手掌一展，那灵蝶便落入他掌心，扑闪了几下翅膀，不动了。

彩凰双掌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百鸟霍地起飞，不多时偌大的云渺主殿便只剩下彩凰和白凤两人。

彩凰凝眸看向白凤，柔声道：“何事？”

白凤摇头，起身，几步步出大殿，雪白羽翼一展，便飞入天际。

不多时，白凤落在一片树林中，潺潺溪旁，有个粉衣银发的美丽女子正坐在水边，身后隐约可见一对七彩光影幻化的晶莹蝶翅，倒是与先前云渺之境出现的灵蝶有几分相似。这女子非是旁的，正是一只修炼成人形蝴蝶妖魅。

那蝴蝶妖魅的双脚伸进清凉的溪水里，正踢着水花玩耍，见到白凤，立即把脚从水里收回来，起身迎向白凤。在看清白凤俊逸非常的面孔时，她的双颊明显生出一抹红晕，柔声道：“你来了？没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

白凤本就清冷的面孔，此时似蒙了一层寒霜，冷声道：“除非你有要紧的事，否则，我不会轻饶你！”

女子的表情一滞，先前的羞涩和笑容也立即变成了委屈，眨眨眼睛，试图寄出几滴眼泪，可是那是徒劳，妖精怎么会有眼泪呢？她低声叫道：“人家好多天没有见你，我就是想你，想看看你……”

“我传授你法术，又造灵蝶给你，是让你拿来做这种蠢事的？”白凤面色更冷，转身欲走。女子却是一下扑向他，白凤只微微一闪便躲开了。那蝴蝶妖魅有些失望，嘟着小嘴埋怨道：“一次都不肯让人家抱，真是讨厌透了……”

白凤挑眉，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蝴蝶，我说过，这种招数对我没用，你还是好好修炼身法速度才是正途……今次作罢，下不为例！”

“喂，别走……我真的有发现，在落魂谷的悬崖下面……”

（2）

天音寺

庄严的大殿中，巨大的金色佛像令人望而敬畏，除了殿中供奉的三尊大佛，两旁还有十八罗汉各持法器守护，成千上万燃着的蜡烛将大殿照得通亮。而这些蜡烛的正中围着的是一个圆形的祭台。祭台上，只有一盏黑乎乎的古灯，那灯造型朴拙，雕花简单，颜色也暗淡，看似无奇，但任谁见了都不会小瞧这盏灯。灯里没有烛火，却隐约泛着森冷的幽蓝电光。

由于四周的烛火太亮，不仔细看，都很难察觉到那一点光的存在。

有风吹来，殿中成千上万的烛火摇曳，一位老僧人提着灯笼走进大殿，随手掩上了殿门。老僧人给佛像上过香，才开口道：“今日入定，可有收获？”

古灯中蓝光一闪，有人答道：“师父，弟子每次入定，都如坠梦幻，梦中之人似曾相识，又觉陌生，请教师父，何故？”

僧人问：“是什么样的梦？什么样的人？”

古灯沉默了一会儿，答：“女人。”

僧人道：“佛说，三生痴缠只因一世执念，前世是今世的因，后世是今世的果，修行重在修心，放下方得始终……”

古灯又道：“是不是我放下了，就要离开这里了？”

却没有人回答他。

殿门在老僧人的身后轻轻阖上，大殿又恢复了安静。

老僧人出了大殿，抬头望一望当空的满月，想着这世间的数百年，也不过浩瀚宇宙中短短的一瞬，三百年前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人跪在殿前，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一日，一个白衣胜雪年轻人带着一件古灯前来，老僧人一见便知这古灯非比寻常，外表看着普通陈旧，但其所散发出来的强烈戾气却将整个天音寺都笼罩起来，甚至惊动了当时的住持大师。

住持见到年轻人，便说：“年轻人，我知你的来处和神通，你因何不净化此物？”

年轻人却是对着住持跪拜三次，住持侧身躲开，不肯受礼。

年轻人恳切道：“大师即知我的身份，当知我只跪父神，天地与我同辈，今日确实有求大师，以我之能，只能焚毁此物，无法保全灯中束缚之人的生命，还望大师出手相助，净化此物……”

住持却摇头道：“此灯名落魂灯，专门吸纳世间浑浊暴戾之气，可叹此灯也是一件神器，以我之能无法将其净化，年轻人，你还是将其焚毁，以绝后患罢……”

“大师可知我的一位朋友为了救我，被落魂灯吸纳束缚其中，我若毁灯，便是亲手杀死我的朋友和恩人……”

“善哉善哉……”住持大师为难地摇头。

当初的老僧人还是个小和尚，情急之下，忍不住低声道：“住持大师，您为何不使用移魂术，找个旁人将这位施主的朋友替换出来？”

小和尚的话还未说完，住持大师便大吼：“胡闹！胡闹！施主的朋友是一命，旁人的也是一命，一命替换一命，终究要失去一命啊！佛说，众生平等，既然都要失去一命，换与不换又有何不同？”

小和尚被说得哑口无言，直说：“弟子知错了，弟子知错了……”

但此话听在年轻人耳朵里，却是令他眼前一亮，面露喜色。

“大师，这移魂法可以一试，白凤实乃不死之身……”

（3）

“不行，绝对不行，你不能这么做，一只凤凰要舍去仙身去救一只蝴蝶妖魅？再说你忘了你肩负的责任吗？”彩凰的怒气已经到了顶点，连周围的空气都迅速升温，似乎下一秒就能燃烧起来。

“我当然没有忘记我的责任，可这世间万物都是我的责任，一只蝴蝶妖魅也是我必须保护的。”白凤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我不同意！”彩凰一推桌案，东西散落一地。

“我也不是来征求你意见的，只是来告诉你我的决定！”白凤不想理她了，转身朝门外走。

彩凰更急了，嚷道：“你……你分明是假公济私，你明明就喜欢那只蝴蝶，不然也不会专门做灵蝶给她……”

“没错，我就是喜欢她，谢谢你告诉我！”

白凤脚步不停，心里却默念着：彩凰，原谅我，就让我自私一次。耳畔还隐约听得到彩凰的声音，居然带着哭腔：“你……你给我回来，不许去……”

天空之城云渺之境最大的那棵梧桐树下，白凤捧着落魂灯，看着被困其中的小小人儿露出笑容。

“你今天看起来似乎很开心？”被困在灯里面的蝴蝶妖魅，冲着白凤做鬼脸。

“嗯，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笑了啊，你有多么不爱笑你知道吗？虽然你不笑时酷酷的很好看，可是你笑起来更好看……”

“是吗？”白凤俊逸的脸上露出更明显的笑容。

“啊——我知道了，你是找到了净化落魂灯的方法了吗？”蝴蝶煽动了记下翅膀，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白凤摇头，皱眉道：“毁了落魂灯你也会死，你怕吗？”

“有一点点，只是一点点怕，我知道，落魂灯的戾气深重，如果你不净化它，迟早我会被灯同化和利用，到时候会很麻烦……哎，我总是给你惹麻烦……”说着蝴蝶低下头，抹了抹眼角，“净化的时候会很疼吗？”

白凤听得心酸，说：“不会……”手上已经起了诀，这是天音寺住持传授他的移魂法术。

等到蝴蝶惊讶地发现白凤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和自己一样被困在灯里的时候，当真就哇哇哭起来。

“你怎么也被这灯给吸进来了？你不是神仙吗？怎么也跟我一样笨啊？这可怎么办啊？谁能来救我们啊？你那个火鸡朋友呢？她会不会有办法？”蝴蝶口中的“火鸡”就是彩凰，总之，小蝴蝶没法淡定了……

白凤看着她那样子，突然大笑起来，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

小蝴蝶一时不查，跌在他的胸膛上，一边揉着鼻子一边说：“你倒是说啊，火鸡能不能来救我们？就算她讨厌我，不会救我也会救你吧？”

白凤却把她抱得更紧，说：“别动，你不是一直想抱我吗？以前总是偷袭不成功，今天送上门让你抱个够……”

“呀，真的啊？”

“真的。”白凤在蝴蝶的额上一吻。

小蝴蝶的脸上马上红透，叹着气说：“看来我真的要死了，这么死，也值了……”说着双臂环上白凤，小脸埋入他的胸膛。

却听到白凤在她头顶说：“我不会让你死的，你要好好活着……”

然后，白光大作，蝴蝶便失去了意识……

（4）

这一日，老僧人在大殿给一众僧者做晚课，有人困倦睡着了，有人认真诵经，某个小僧人面前的蜡烛即将燃尽，可他却昏昏欲睡，连火星落到他的袍子上都不自知。

老僧人看了一眼，那犹自燃着的火星一点点明亮，眼看就要酿成惨剧，却未理会。

忽地，古灯一亮，一道白光降下，正好落到那个浑然不觉自己差点葬身火海的僧人身上。

火苗熄灭，白光中却走出一个年轻人，竟然与三百年前一模一样。

年轻人的脸上犹带怒气地问老僧人：“身为师父，徒弟打盹为何不叫醒他？”

老僧人却笑了：“修行一事自在人心，有些人是与佛有缘，有些人只为避世，堕入红尘未必是坏事，容身空门，也未必是好事……”

“身为出家人，你因何又见死不救？”年轻人怒极，冷声道。

老僧人却又说：“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老僧说完，一屋子的僧人都消失了，原来竟全都是幻象。

而原本以为是晚间，此时，殿外却是艳阳高照的正午。

老僧人说：“施主，今日可下山，老僧就不送了。”说完便兀自离开。

天音寺外，有女子缓缓步走在林间路上，手里撑一把油纸伞，那曼妙身姿仿佛炎炎烈日之下一缕清风，令谁看了都觉沁人心脾。

白衣的年轻人此时正从天音寺的正门出来，步下石阶，与那女子打了个照面，便觉那女子十分面熟，忍不住再回头望去，却见，那女子也停了身子，转身看他。

半晌，女子嫣然一笑，伸手过来，掌中赫然放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蝴蝶。

“姑娘……这是？”年轻人只觉这水晶蝴蝶似曾相识，而且似乎还有一股熟悉的气泽萦绕其上。

“这是你当初做给我的灵蝶啊！火鸡说你用涅槃之火净化落魂灯，却因法力消耗过多，失了记忆。你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女子面上难掩惊讶，不过很快又露出笑容道：“不管怎样，火鸡没有骗我，你果真在这里，就算你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也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忽然，那美艳的女子突然扑向年轻人，年轻人微微一闪，那女子就扑了个空，石阶本就陡峭，眼看女子就要摔倒滚落山下，幸而年轻人一拉女子的手臂，这才稳住了她。

“不干不干，怎么你失忆了，我还是抱不到你？”

“失忆又不是变成傻瓜了……”

“不管不管，人家就是要抱你……”

“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火鸡是谁？”

“你先抱我一下，我再告诉你……”

年轻人无奈地翻翻白眼，认命地道：“我以前真的认识你吗？”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你需要亲我才能回答你哦……”

年轻人俊逸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女孩哪还有初始的曼妙端庄，完全是把自己挂在男子的身上。

两人一路玩闹着下山，却未察觉茂林深处一棵高树上，立着个一身彩衣的女子，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有泪在眼角滑落，嘴角却露出一个笑容，轻声呢喃着：“白凤，你会幸福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