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男足国家队冲击美加墨世界杯之旅又一次以失败而告终。自2001年世界杯预选赛中出线之后，这已经是连续第六次冲击失败了。每一次失败，我们总是离不开“小结、反思、换帅、重新上路再冲击”这样一个循环往复的套路。实际上，中国足球走到今天这一步，核心问题其实就只有一个：思想和认识上的混乱，决定了很多事情必然是令人匪夷所思。所以，在进行又一次全面反思、拿出具体而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去破局之前，恐怕首先需要解决思想上的问题，需要面对中国足球当前的诸多问题。

问题一：对足球基本问题的认识肤浅

足球到底是什么？有人说，足球是一个团队运动项目，一个游戏，一项职业，一个产业，而且还是朝阳产业；也有人说，足球是和平时期的战争等等。站在各自不同的角度，以上说法全部都对，但又都仅仅局限于微观层面，只从这个层面想办法去解决问题，会在实际中发现很多问题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以来，中国足球由于竞技成绩不能令老百姓满意而颇受诟病，作为从业者当然首先需要承担责任。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中国足球多年来一直搞不好，某种程度上是整个系统出现了问题。我们常常将中国足球与中国社会割裂开来看，但足球有别于其他运动项目的最大特征，就是它是社会化程度最高的运动项目，“足球是社会缩影”这句话一点不假。足球生存于现实社会之中，一个国家足球运动开展的情况与所处的社会各个方面都息息相关。

当我们一直在感慨近邻韩国、日本足球水平很高，足球发展很普及时，我们不能忽略的是日韩的社会发展和配套制度等是适合他们的足球发展的。而中国足球在发展到一定程度后，相配套的体系是否能够确保让中国足球进一步向前发展，这是一个很值得研究与探讨的问题。

我们还需要深刻认识到一点：现代足球与起源于中国的蹴鞠是截然不同的。现代足球的发源地是英国，英国是率先进行工业革命的国家，足球诞生于此绝非偶然。作为工业革命和社会化大生产的产物，足球象征着现代工业文明，体现着现代社会的价值观，例如足球场上的团结、协作、团队精神等字眼。1863年诞生的足球规则虽然只有短短的11条，但这只有11条规则的小册子，在西方被认为是改变世界发展进程最有影响的十本书之一，与达尔文的《进化论》等并驾齐驱。这就足以看出足球的影响力，足球规则的诞生意味着世界向公平、公正迈进，开始呈现有序的状态。

《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中也提到，要“全面实现足球的社会价值和功能”。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单纯只认为《方案》的出台是为了提高中国足球的竞技水平、去参加几次世界杯，就显得过于狭隘了。《方案》中明确提出远期目标是“成功申办世界杯”，但如果把主办世界杯仅仅当作是主办一项体育赛事，而没有意识到通过主办世界杯可以促进整个社会的基础建设、城市建设，进而推动整个社会向前发展，那么即便是拿到了世界杯主办权，我们也将错过推动社会发展的良机。包括发展校园足球，也不单单是为了培养足球人才，而是通过开展校园足球，让足球成为人民生活中的一部分，通过从事足球去逐渐改变我们的社会。

问题二：混淆概念情况比比皆是

当我们说“足球教育”时，按照国人的理解就等同于边读书边踢球，就是所谓的文化学习与踢球两不误。实际上，真正的足球教育是指给予球员以足球相关方面知识的教育，包括运动生理、运动心理、伤病、饮食、营养以及足球历史、文化、传统等方面的课程。很多人一看到土场，尤其是看到国外的一些小俱乐部的小球员在土场上进行训练，第一反应往往是“条件很艰苦”。但实际上，这些俱乐部的历史都不短，有些土场恰恰是这些俱乐部成立之初所使用的场地，让孩子从小在这样的场地进行训练，是希望孩子们踩在先人的土地上去圆自己的足球梦，这也恰恰就是欧洲足球一种血脉相承的足球文化的叠现。而中国足球恰恰没有这种传承的文化，才会去嘲笑别人条件不好。

再譬如，在中国足坛活跃的一些外教会对外表态称：“中国球员的训练时间太长了，一周三次、一次一个半小时就足够了！”于是，很多人就开始反对国内的“一日两练”甚至是“一日三练”。外教们的说法或许没有错，可是我们有多少人去认真研究和关注过这些球员在场下、离开公众视线后究竟又在做些什么呢？

欧洲的职业球员一天的训练其实至少在6个小时左右，而我们所看到的可能只是训练场的40分钟、一个小时或者一个半小时。如果是只有40分钟的训练，其中有30分钟是在高速、快节奏中完成的；如果是一个半小时，可能70分钟都是在快节奏中完成的。而且在训练之前，队员自己已经练习过了某项内容，或者会在训练后单独加练，重点是针对自己的弱项。作为职业球员，训练并不只是外界所看到的、在训练场的那些时间，而是前后有很多的工作，累加起来是6个小时。但是中国球员呢？如果训练就只有一个半小时，有多少人会主动自觉加练？所以有些教练会安排一日两练甚至三练，难道也错了吗？

当下热度甚高的苏超，其实就是“社会足球、大众足球(Mass football)”，属于业余足球(amateur football)范畴，这个“业余”是相对于精英足球(elite football)、职业足球(professional football)而言。在足球这个领域中，真正的职业足球占比甚至不到1%。就像荷兰名帅希丁克所说：“踢足球根本就不需要普及和体系，但职业足球必须拥有精细和完美的系统与体系。”

迄今为止，中国足球职业化改革之后，尚未建立起自己的系统和体系，自然也就谈不上精细和完美，所以竞技成绩反而是每况愈下。在这种情况下，类似像村超、苏超这样的业余足球却成为用来挤兑中国职业足球的武器，甚至要挑战职业足球。而这恰恰进一步加剧了社会对足球问题认知的混乱。

问题三：将简单的问题人为复杂化

足球有两个基本属性，一是社会属性，也就是前文所提到的“社会缩影”问题，二是自然属性，就是这项运动本身所具有的特征。

就这项运动本身而言，其实只有技术、战术、身体和心智四个基本要素。足球比赛中出现的任何情况，从这四个基本要素出发都可以找到原因。这就是其“简单”的原因。就像中国队这些年来竞技成绩不佳，从竞技角度就应该从这个基本要素中去寻找和分析，而且肯定能够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去通过训练去解决。

英国足坛的传奇人物比尔·香克利曾说过一句话：“足球是一项简单的运动。但是，它被那些应该去更好地了解它的人变得复杂了。”这句话放在现今的中国足球身上无疑是最为合适的。面对竞技成绩的不理想，我们总是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反而忽略了其四个基本要素，而去探讨与竞技本身并无太多直接关系的其他问题，导致事情越搞越复杂，直至最终总是让人摸不清头脑，变得神秘莫测。

在这次18强赛期间，中国队首轮客场0比7负于日本队，这是迄今为止中国足球在洲际大赛中最惨的失利，球迷、百姓愤怒要求马上撤换主帅伊万也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但是，相关部门、相关领导却将主帅下课与否和是否急功近利、是否久久为功联系到一起，认为不应该着急换帅，这才有了后面的三连败、四连败。纵观本届世预赛18强赛，其他17支参赛队中都没有出现过类似三连败、四连败的情况，而印尼队在击败沙特队之后依然宣布主帅申台龙下课，阿联酋队在击败朝鲜队之后宣布葡萄牙主帅本托下课，这样的情况似乎在中国足球根本就不可能。所以，中国队不出线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出现这种情况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我们不是用足球思维来思考与谈论足球问题，实质上就是外行人在掩盖其不专业的本质。中国足球需要简单化，需要区分内涵与外延。所谓的简单，就是“内涵”要简单，一片场地，两个球门，双方各11名球员，外加一个足球，然后围绕着四个要素展开。而我们将中国足球搞得很复杂，关键在于将其外延无限扩大，导致只能无疾而终。

问题四：中国足球改革之路越走越迷茫

从1992年红山口会议起步，中国足球开始实施全面改革。过去的30多年时间里，我们在最初也曾困惑、迷茫过，但那个时候大家都知道，中国足球是走在一条很明确的道路上，在从专业体制向职业体制转变的过程中虽遇到了困难，遇到过竞技成绩不理想甚至是下滑的情况，可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当时所选择走的路没有错，只要继续走下去就可以看见光明，就像中国男足最终在2001年历史性地取得了世界杯入场券那样。

但是，当我们至今依然还在这条路上继续前行时，我们开始自我怀疑了。譬如，中国足球当前最缺乏的人才问题，多年来依然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足球人才培养体系。曾经在专业时代的业余体校制度下，中国足球有完善的四级人才输送网络，确保人才源源不断涌现。但职业化后，从足球学校到各省市的全运梯队，从职业俱乐部梯队到校园足球，青少年球员培养体系究竟应该如何走，至今却依然争论不休。

2010年底开始，中国青少年足球发展从无到有，并从2012年开始逐渐建立起了单年龄段设置，青少年联赛也在逐渐完善之中。但突然从2018年开始，青少年U系列联赛全部被取消，诸多地方按单年龄段所逐渐组建起来的队伍不知所措，从而队伍建制彻底作废。而国际足联在2023年时宣布，U17世界杯将从2025年开始每年进行一届，而对于中国足球来说又需要重新恢复单年龄段队伍建制。

《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出台后，明确提出了“脱钩”的问题。中国足协率先进行脱钩，原国家体育总局足球运动管理中心已正式注销，中国足协成为独立的社团法人，“按照政社分开、权责明确、依法自治的原则调整组建中国足球协会，改变中国足球协会与体育总局足球运动管理中心两块牌子、一套人马的组织构架。中国足球协会与体育总局脱钩，在内部机构设置、工作计划制定、财务和薪酬管理、人事管理、国际专业交流等方面拥有自主权。”可是到现在，“脱钩”一事已经不再提起，更多时候如今的中国足协更像是执行机构，甚至几乎没有决策权。

这些年来，围绕着中国足球所进行的各层面调查、研究不少，但往往结论各不相同。这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足球的社会影响力太大，牵涉到的利益方也甚多，各方往往都站在不同的利益角度和立场，所说的话、列举的事实也是有选择性的，因而各说各话，中国足球界也就很难形成一个共识。再加上不同层面的具体执行人员，往往又会因认识与理解、利益与出发点的不同以及能力高低等各方面因素，在执行过程中出现偏差也就再正常不过了，也很难向同一个方向前进。

问题五：足球政治我们并未入圈

“足球与政治无关”是很多人喜欢公开宣扬的一句话，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变化，政治对于足球的影响如今无处不在，甚至是无孔不入。

在国际足联的章程中明确规定：各国与地区的足协必须独立于政府、不得受到政府的干涉。恰恰是因为有这样的明文规定，很多国家与地区的足协领导人根本就与政府是两回事，与奥委会更是格格不入甚至是处于对立面。足球界有自己的朋友圈与独特的行事方式，这与我们传统的习惯思维方式中的认知完全不同。譬如，当国足进行重要比赛时，我们总喜欢以政治的角度去“阴谋论”，那是因为很多人觉得一国或地区的足协应该听命于政府，通过外交渠道可以影响到该国或地区足协，但实际上则完全是两回事，有时效果还适得其反。

在2011年确定2018年和2022年世界杯主办权的过程中，美国申办2022年世界杯失利，这直接引发了随后国际足联的大震荡。担任国际足联主席一职长达17年的布拉特因此而被赶下台，幕后就是以美国为首的政治势力在主导一切。而在决定2026年世界杯主办权之前，美国总统特朗普通过推特公开发出警告与威胁：谁不投票支持美国申办，美国就将在经济等方面坚决予以制裁，这更是充分体现了美国将霸权主义直接带入到了足球世界中。而当特朗普再次当选美国总统时，国际足联主席因凡蒂诺一直不离其左右，这似乎更能说明问题。

我们其实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一个现实，就是在足球领域我们尚未“入圈”，更多的时候被排除在外只能充当看客。

结语

所以，在谈论中国足球的具体实际问题与情况之前，恐怕还是首先需要从思想着手，统一思想，重新认识足球与中国足球，让中国足球回归“简单”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