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出低沉野兽般地怒吼，横冲直撞冲出了人群。

男人看见女人要跑，撒开脚立马去追。

慌不择路的女人窜进了一个用土坯垒起的敞着门院子里，一路窜进屋，抱着撑起房梁的大木柱子死活不撒手。

男人往死里打女人，女人宁死不撒手。男人没了办法，毕竟不能打死到别人院子中。

于是，一转脸，男人腆着脸与这家主人商讨能否买了这个女人。

这个村是以盛产苹果出名的县里头穷得出名的地儿，这家人穷得也在四里八乡出了名。

这个穷家一共四口。一个老太，和因着家穷均打了光棍的两个儿子，以及一个为了不绝后抱养的弃婴，是个女娃，有一口没一口拉扯着，就为了给老大继承香火。

老太太心思活络，想着，这男人一准儿是个拐子，女人肯定不走。

于是，任男人巧舌如簧，老太坚决不买。男人没有办法，便走了。

男人走后的晚上，老人的二儿子就迫不及待和女人入了洞房。

半年过去了，女人的肚子鼓了起来……

就在老人对香火的期待中，男人找上了门。

男人说要是不出钱买下女人，他就要带走女人，连肚子里的小的一起卖。

男人半得意地说：

“这肚子里一准儿是个带把儿的。”

女人也就算了，肚子里揣着的是这个穷家的香火！

老太太怀着希望，东拼西凑，押了下半年的口粮，拿出一把皱皱巴巴的毛票，买下了这个脑子有病的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我娘，买下她的老人是我的奶奶。

娘生我的那个夏天，小土房子罕见的点了煤油灯。

奶奶看到我是个女娃，转身就走。

我出生后，奶奶和爸爸就没再看过娘和我一眼。

我记得，五六岁的时候，我的姐姐，也就是大爸的养女在前面的房子里吃奶奶摘给她的翠绿小苹果。

我在纸糊的窗户边听到“咔嚓咔嚓”的清脆声。

我的口水不停地分泌，便想着挪开木门去吃。

谁知，前屋的门从里面锁着，我咋也推不开，急得我直哭。

我的哭声引来了娘，娘冲进来不由分说撞开了破旧的木门，奶奶气得用门后的锄头把狠狠地搂了娘几下，边骂边把我们娘俩赶了出去。

又羞又气的我在炕上哭了又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直到被娘推醒。

只见她乐呵呵从布袋里掏出两个被磕碰坏的苹果，在衣服上蹭了蹭小心翼翼地递给我。

睡眼朦胧的我看到苹果，条件反射地怕被人抢走，两三口啃完，嘴里塞得满满的。

娘却在炕边坐着，静静地看着我吃完。

第二天，我被娘的哭喊声吵醒，睁开眼看见被奶奶绑在前院柱子上的娘，正在被奶奶用破锄头把打。

大爸拉着姐姐站在一旁指着我娘说：娇娇，看见没，偷苹果的贼就要往死打，你以后可别学这个瓜子偷东西。

娘被打得浑身青紫，看见我时，不嚎了，裂开嘴笑，仿佛被打的不是她。

七岁的那个七月，嘎啦果已经熟了。

奶奶将我娘赶了出去，她说：娇娇大了，要上学，挣大钱。你那个疯子娘成天乱喊，烦人得很。

那一年姐姐升了六年级，我以为六年级上完了就能挣大钱。

娘在门口不肯走，打她她就抱着屋里的柱子嚎。

村里人看不下去 ，指点我娘到了不远处的土坯房子。

那时候，村里有几户在外面赚了钱的人，村里的土房子就不要了，虽然因为长期没有人住而破旧不堪，但好歹能住。

我去过几次，房顶会突然有土渣滓掉在炕上，老鼠经常在墙根打洞。我不爱去。

娘像垃圾一样被随意丢弃、又随意拾捡，扔垃圾不犯法，捡垃圾也不犯法。

在若干年前，这些愚昧的村子，谈法律是件可笑的事情。

过了一年，奶奶突然卖掉好多好多粮食送我去上学了。

到了学校我我很认真学习，我要挣大钱。

小学六年我每次考试都是前三，奖状贴满了奶奶家的土墙上。

奶奶也对我好了起来，她说我考个大学以后就能赚很多很多钱。

每次我给娘说我得了第一，娘总是拍着手乐，我说什么她都乐，我骂她，她也拍着手咯咯咯的乐。

上初中意味着我要住校了，我走的那天娘一路跟着我，安安静静的也不乱喊乱叫，我让她回家，她只攥着我书包带子不撒手。

大爸在村口把娘硬生生拖了回去，娘凄惨的叫声一直回荡在我的脑海里，再也挥不去。

在学校，同学们会故意大声询问：听说你妈是个傻子？

我默不作声，因为我知道他们说的是事实。

我开始越来越沉默，越来越自卑，我甚至开始厌恶娘，那个当众大小便的娘成了我新生活中的耻辱。

放寒假我回到家中，娘拉着我的衣服不停地念叨我的名字：涵儿，涵儿，涵儿。

其实娘一点儿都不傻，她能感觉到我对她的厌恶，她开始讨好我，她把偷来的苹果在衣服上蹭蹭献宝似的塞给我，跟我五六岁那年似得。

我扔下这些东西，跑了出去，我听到娘在身后含糊不清地喊：不……不走，回来……嗯……涵儿……回来。

除夕夜，我待在奶奶家，我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傻娘，我想和姐姐一样，当个被宠爱的小公主。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娘。

奶奶那晚包了饺子，将分完后剩下的全部给我，我小心翼翼的把饺子含在嘴里，不舍得吞下。

除夕夜还没过去，隔壁的爷爷来我家敲门。

他说我家房子塌了，娘被埋了。

我急忙穿上我的破棉袄袄，跟着爸爸奶奶跑去我家的方向。

风吹来姐姐不耐烦的声音：死了还要害人！

因为大过年大家都在家守岁打麻将，我们赶到后，才陆陆续续有村民得到消息，带着锄头和铁锹赶了过来。

大家七手八脚的开始挖人，娘被挖出来的时候，鼻子嘴巴里都是土，她蜷缩在土中，面色青肿，眼睛紧闭，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苹果。

我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娘，不再言语。

她再也不会跟在我的身后傻呵呵地乐，更不会安安静静的看我吃苹果，也不会有人在我受欺负时跑出来和别人打架。

娘，我错了，你还没有跟着我享福呢！你的女儿是混蛋，她再也不会嫌弃你是个傻子了。

娘，你快回来吧。我将脸贴在娘冻得冰冷的脸上。怀着一丝幻想，娘突然睁开眼睛，冲着我傻呵呵得笑。

娘走后，奶奶带着我去给娘烧纸，她喃喃自语着：

“你走吧，走了就好咧。你别怪我，你是婆娘，我也是婆娘，做婆娘苦咧。”

娘下葬后的第六年，奶奶走了，姐姐嫁人后再也没有回来，我如愿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我在娘的坟头给娘读着录取通知书，我知道她肯定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她肯定会拍着手咯咯咯傻笑。

“哭一声，

喊一声，

儿的声音娘惯听，

为何娘不应……”

娘……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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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涵，笔名洛央。简书优秀作者，有书原创编辑，从陕北村庄走出来的才女。

主播：应犹，有书签约主播，感恩声音的遇见。微信公众号：枕边经典。个人微信号：z67021248，新浪微博：@应犹uull，喜马拉雅电台：枕边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