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一支百人规模的俄罗斯军队,以军事合作的名义进入委内瑞拉,藉此对马杜罗政府提供支撑。
百把来人,队伍的规模不大,但引发的动静却不小。舆论甚至发出古巴导弹危机或将重演的惊呼。
当然,重演古巴导弹危机是不可能的。今日的俄罗斯早不是当年的苏联,俄罗斯真敢在委内瑞拉部署核弹头,它的运输船恐怕连巴伦支海都出不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件事就可以轻描淡写。拉美作为世所公认的美国后院,俄罗斯军队踏上这片土地,这政治性质绝对是十分严重的——在这块禁脔之地,美国可以随拉美人自己折腾;对一般的区域外国家武装进入,美国或许也可以打马虎眼,但俄罗斯的武装如果进入美洲,那绝对是会触犯美国大忌的。
果不其然,俄罗斯此举,立马引来美国的强烈反弹——4月5日,美国纠集G7集团在法国开会,宣布对俄国采取更加严厉的新制裁;4月7日,五角大楼宣布,美国精锐兵团空降101师选派一只名为“卡伦坦特先遣队”的部队进驻乌克兰——后者一直强烈要求美军入驻,但美国因怕激怒俄罗斯,所以迟迟未点头,而今天这成为了现实。美国政界,无论是鹰派还是鸽派,甚至一向被视作亲俄的特朗普,都对俄罗斯发出了强烈的抨击。
看上去,这是非常不值得的!我们都知道,虽然乌克兰危机后美俄一直针锋相对,但俄罗斯在对抗的同时,也一直迫切的希望能够与美国媾和——毕竟被西方制裁的日子实在是太不好受了。而特朗普的上台,也确实让俄罗斯看到了希望——与奥巴马不同,特朗普一直极力缓和与俄罗斯的关系,并不顾内部强烈反对,毅然与普京在赫尔辛基举行会晤。
当然特朗普的想法,受到国内强硬派的强硬掣肘,甚至他本人也深陷“通俄门”,所以一直没有变为现实。但不管怎么说,只要特朗普还在总统这个宝座上,美俄关系缓和就有希望。尤其是近期通俄门告一段落,特朗普被宣布无罪——无论他是的确没有通俄,还是成功“洗白”,这都让特朗普在推动美俄关系少了一个大包袱。
可就在形势再现曙光之际,俄罗斯整出这么一出,这等于是给美国一个强烈的刺激,大大加强美国朝野对俄罗斯的敌意,也导致美国对俄国采取更强势的报复措施。敌意的上升再加上现实冲突的增加,本就在美国政坛占据上风的鹰派,将彻底主导华府对俄战略——哪怕是特朗普也对此无力挽回,美俄媾和,至少在中短期内已经失去可能。
说了这么多严重后果,那问题就来了?俄罗斯明知会引发严重后果,为什么还要执意进兵委内瑞拉?
为了保护马杜罗政权?看上去是这样。但实际上,如果惹毛了美国,它也出兵委内瑞拉,你俄罗斯那几个兵能有什么用?
那是以委内瑞拉为条件,换取美国放弃对乌克兰的支持?
这同样不合理。这种做法等于是逼迫美国做交换——但问题是,双方的实力摆在那里。现在的俄罗斯,哪有逼迫美国做交换的本钱?
现实也证明了这一点——美国不仅没妥协,反而加强了对乌克兰的支持。如果大家真要往大了玩,美国在乌克兰,肯定比俄罗斯在委内瑞拉玩的欢。
既然拿不到任何好处,那么俄罗斯为什么还要执意出兵委内瑞拉,一手毁掉美俄媾和的可能性?
在云石君看来,答案可能是——俄罗斯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或者说,普京已经等不了特朗普了。
现在的俄罗斯,其实国内情况已经十分糟糕。乌克兰危机后,西方对俄罗斯厉行制裁,再加上油价大跌,俄罗斯经济急剧衰退,民生也陷入困境。在2015年时,俄罗斯的人均月收入就已经降到3.3万卢布,折换成人民币仅仅2800元。
当然,大家可能会说,2800块也不算太少——省省还是可以过日子的。但且不说这是4年前的数据,这几年俄罗斯经济在持续制裁下依然在恶化。光从当地购买力来说,中国作为世界工厂,普通工农业消费品供过于求,这种情况下,2800元也不过就维持个温饱;而反观俄罗斯,工业体系早就崩盘,农业在苏联时代就没雄起过,除了石油,其他吃喝拉撒基本上都大量依赖进口,国内物流还落后的不行。这样的环境下,2000来块人民币能在当地买到多少东西,就可想而知了。
糟糕的经济,惨淡的民生,对普京的统治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如果再这么下去,随着日子越来越窘迫,民众迟早会受不了,进而要求普京下台。
当然,看到这里,很多人会认为:既然如此,那普京更应该积极向美国释放善意媾,寻找机会解除制裁缓解民生。为什么他反而要更加刺激美国,恶化美俄关系?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表面上看,普京此举确实是自寻死路,但实际不然。普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可能是他的唯一生机。
对普京来说,他确实想缓和美俄关系,但这种缓和,是在俄罗斯国家利益不遭受严重损失的前提下。说的更直白点,俄罗斯在乌克兰——至少是东乌克兰的利益必须受到西方的尊重。西方也必须承认(至少是默认)克里米亚成为俄罗斯领土的即成事实。
这是普京的底线。国家民族主义是普京的执政基础。他之所以能统治俄罗斯20年,受到民众支持,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他迎合了俄罗斯人浓郁的大国情怀。他让人民相信,自己有能力维护俄罗斯的国家利益、尊严。虽然“给我20年,还你一个强大的俄罗斯”这句著名口号没有实现,但至少普京竭力维持住了俄罗斯的世界级大国体面。
强势领袖的人设,构筑了普京的统治基础,但另一方面,也成为普京的包袱。如果这个人设崩了,那民众对普京的认同也就不复存在。而鉴于乌克兰在历史、人文和地缘方面,之于俄罗斯的极端重要意义,如果它再丢失,普京在民众中的形象将彻底崩塌。
所以,普京不能妥协——这不光是为了俄罗斯,也是为了他自己。
但是,不妥协就要被制裁,老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短期内,民众可能因为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而支持自己,但生活的持续困难,会逐渐消磨俄罗斯人的决心和毅力。一旦这种此消彼长冲破临界点,人民对生活困境的不满,盖过了爱国主义情结,那普京政府也就难以为继了。
现在,制裁已经持续了快5年,俄罗斯人民也在困境中撑了5年。从过去两年的国内迹象来看,人民已经越来越忍受不了了。
可解除制裁依然遥遥无期——虽然特朗普摆脱通俄门的掣肘。但这也只是一个利好而已,离实现美俄和解还有老大一段距离。且不说特朗普能否压倒鹰派,获得对俄关系主导权;就算特朗普最终能做到,这个过程也势必十分漫长——而俄罗斯的内部状况,已经容不得普京再遥遥无期的等下去。
何况,就算特朗普能获得对俄关系主导权,结果也未必能如普京所愿。且不说把俄罗斯国家利益和自己的政治生命,寄予特朗普一人,这种行为本身就十分危险;也不说特朗普这人行事不靠谱,喜欢出尔反尔;就算特朗普真想推动美俄和解,那也是有条件的。
特朗普毕竟是美国总统,维护的是美国利益。如果俄罗斯实在难搞,特朗普不想在此浪费时间和资源,那确实是会跟普京媾和;可如果俄罗斯已经快挺不住了,那即便特朗普一开始是想媾和,看到如今这架势,也会变成不如再加把劲,把普京整垮拉倒。伴随着普京垮台,俄罗斯的强硬势力也会倒下,民众的心态也会崩塌,那么乌克兰博弈,也就以西方获胜而告终。
说白了,媾和也是得讲实力的。只有扛得住,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媾和条件。而俄罗斯历经5年制裁,民众的心态似乎越来越逼近崩溃的边缘,这种情况下,普京无论是打持久战,还是跟美国谈条件,筹码都已大不如前。
同时,国际大势也对美俄媾和不利。特朗普之所以积极推动美俄媾和,除了战略收缩外,还有一个大的方向性改变,就是转移目标,将主要国家战略资源,投入到中国头上。特朗普的这种战略思路,是俄罗斯所乐见的,也是普京咬牙支撑的一大原因。虽然所谓联俄遏华有点夸张(唇亡齿寒的道理俄罗斯还是懂的),俄罗斯不大可能跟着美国一起来打压中国。但如果能让中国顶到前头,自己躲到后面看戏,那俄罗斯还是很乐意的。
只不过,从现在形势来看,这种念想很可能要落空。特朗普倒也确实跟中国玩了把大的,只不过中国家底远比俄罗斯厚实——扛的住耗得起;中美经济捆绑又足够深,真闹翻了美国自己也受伤不浅;再加上中国审时度势,在坚守原则的同时,也愿意表示一定诚意,这种种因素,导致这仗似乎打不下去。
这就麻烦了。不管是主观意愿改变还是客观形势所迫,反正只要特朗普不跟中国大打出手,那他跟俄罗斯媾和的最大理由也就没了。
国内压力越来越大,普京已经越来越拖不起,但特朗普的突破却遥遥无期,现在连媾和的最有利外部环境都或将不复存在。这种情况下,普京必须有所动作。
既然无法通过媾和缓解危机,那唯一的出路,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激化美俄矛盾。
出兵委内瑞拉,美俄矛盾势必严重激化,此举虽然会招致制裁加剧,但俄罗斯民众的国家民族主义情绪和反美情绪更会随之大涨。
只要民众的国家民族主义情结,能够超过因生活困难而导致的不满;对美国进逼的愤怒和抵抗决心,能盖过因生活困难而对政府的反感,那俄罗斯的现有秩序和国家战略就仍可继续——这往公了说,是让俄罗斯依然有条件去围绕乌克兰跟西方博弈,捍卫自己眼中的国家核心利益;往私了说,以国家民族情怀为支撑的普京政权,也才能够继续维持下去。
这就是俄罗斯出兵委内瑞拉的主要目的。这份气势汹汹,背后折射出的却是俄罗斯和普京的艰难处境。普京必须捍卫俄罗斯的大国地位——具体来说就是维持在乌克兰的最后影响;但俄罗斯的现实国力,却又无法为这份雄心提供足够的支撑。这种尴尬,使得普京不得不兵行险招,在丰满的理想与骨感的现实中间,惊险的走钢丝。至于最后能不能成功,那就得看俄罗斯的国运,和普京的造化了!
这一节,云石君分析了俄罗斯为什么出兵委内瑞拉。那相应的,大家肯定有一个问题:连俄罗斯都出兵委内瑞拉,这美国却为什么迟迟没有出兵?关于这一点,关注微信公众号:云石,云石君下一节继续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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