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完成视频拍摄之后，订了机票，很冷静的外出抛尸，一部分放在公寓附近的垃圾桶里，一部分待天亮办理邮寄，分别寄给加拿大最大的两个政党总部，以及一所小学。在一周之前他已经办好公寓的退租手续，房间也已经搬得差不多空了。他的计划，是不着痕迹的飞到法国度假。

虽然视频在上传一天之后即被确认是真的凶案录像，加拿大两党总部也收到了尸块，但是受害人身份尚不明确，凶手身份更无从查找。由于偶然的因素，M公寓附近的垃圾桶没有被按时清理，停留了一天，导致尸块在公寓附近就被发现，警方由此锁定犯案地点和嫌疑人，发布全球通缉令，5天后在德国捉到了M。

二 争议焦点：

林俊是否无辜？ 由于案情极度恶劣、且引起了全球关注，加拿大魁北克省高级法院进行了特殊处理，允许媒体按照法律全程旁观、但不可以通过任何形式直播审讯进展，宣判后也不对外公布全部细节原委。所以本文只能根据有限的报道、网友的分析，把相关信息做一个汇总，展示一些微妙之处。

政府给凶手指派的律师十分尽责，首先以“凶手和死者是情人关系，sm玩脱了变误杀"为由辩护。

从证据角度看，林俊曾经在同志交友网站跟M交换照片，但是他电脑里7400多张图片中没有一张是M的照片，周围熟人也从未听他提起过M。警方在法庭上表示，即使筛查了林俊和凶手各自的电话纪录、网络活动，也无法确定两人是何时、如何相识的。

鉴于：

1、辩方律师的法庭表现是十分卖力的，（比如，为了质疑法医的检验报告，当庭开动凶器电磨锯做示范，用锤子各种砸桌面……盘问证人的那些尖锐问题……），相信他已经在每个辩论点都做足了文章；

2、 网络活动证据对控辩双方是共享的；

3、辩方想要证明“情人关系”的企图没有成功。

可以认为，网络活动信息确实模糊，不足以说明问题。

从林俊最后的活动来看，“约炮”是一种顺理成章的猜测，但也有一些细节未能得到解释。 借用贴吧网友做的地图，加上汉译方便梳理案情：

案发日期是2012年5月24日，星期四，气温29°C。

根据报道【非直接引语，时间并不精确】：警方证实，下午5时，林俊完成在便利店的工作后离开，晚上还在法语班上课到10点，这是他最后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

微妙的矛盾就是，林俊最后是从住处去凶手家，or，下课后直接去了凶手家。

网友通过微博发现，林俊在初到蒙特利尔之时，被中介忽悠租了比较贵的公寓，2011年8月，他开始到便利店打工，有时坐地铁回住处。在2012年5月初，他搬到比较便宜的新居，离语言学校也近了不少。他有一辆自行车，谷歌骑行时间如下：

语言学校的时间安排是：周一——周四上课，每晚22点10分结束。林22时17分出现在凶手家楼下的监控里，应当是下课后直接去凶手家，没有时间回住处。

但是林俊的3名好友在他失联后第三天，前往他的住所，从管理员处取了钥匙进屋，发现灶台上的锅里放了油，桌上还放了鸡蛋。书包证件等都在家里，绝非远行迹象。似乎林俊是在正准备做饭时离开的。

如果说下课早，先回家准备做饭，临时决定去找M，如此折腾，更可能是出于一个不是“约炮”的原因。

对于“约炮”这种行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价值排序；个体的某一次约炮行为，背后也可能牵涉了太多的原因，千差万别，不一而足。我们其实无从在道德上做出多么深刻的批判。

根据生活常情，我们也应该看到其他的可能性：某种“民事关系”的可能。

1 所有报道都没有提及“在凶手家附近发现林的自行车/书包”之类的信息。

蒙特利尔的公交车费，是比较贵的，有的留学生为了节省这笔开支，宁愿每周去超市买食物都徒步走几公里。林依靠有限的积蓄生活，在用钱方面会注意节俭，他经常一天奔波几个地方，大学、便利店、语言学校，尽量用自行车才节省。（据说加拿大不丢自行车和摩托，但有人偷汽车）。

2 在监控里林没有背包，t-恤、短裤，也确实像在家做饭的穿着。如果说是回了家，法语课所需的文具和书已经放下，正在做饭时接了个电话，就放下手里的活儿去给人帮个忙，也是说得通的。毕竟赴约会的话，从家里出门完全有条件打扮更整齐一些。

3 也可能，他们根本算不上认识。从监控来看，林与M之间存在着“距离感”， M让他先走他会放慢脚步，不知道该去哪儿，仿佛是第一次来此地。林的帽子，也许是另外一种用途：方便陌生人相认（跨种族认人的脸盲症）。

4 M是在半年前从安省搬到蒙特利尔的，最初住的公寓距离林打工的便利店只有几百米。

如果这样推测也说得通：起初M经常光顾便利店，和林是“眼熟”的关系；后来在交友网站上发现了“熟人”，就有了交换照片的举动。同志交友网对于同志来说，也可以只是交友，多加几个同城gay友，感觉自己扩大了交际范围，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发展、暧昧。

这样一种泛泛的“认识”下，M选中林俊这个目标后，跟他熟络一下，利用二手交易/帮忙修电脑/帮忙照顾宠物狗之类的“民事理由”，也可以把林叫到自己家里。

再者，林曾在帝都的花花世界工作数年，gay龄十年以上，如果是一名惯于约炮的老司机，理应了解"约炮有风险，至少搜一下"的gay圈常识。

M演过一部色情电影，是其最亮眼、最能拿来吹牛的经历，更容易让人出于好奇想搜他和他的作品。他在网上有大量P图炫富的照片、招揽色情交易的广告、种族歧视等令人不适的言论，不难发现，这不是令人乐于交往的对象。

如果他们关系一般、仅是出于“民事活动”而发生关联，这种疏于防范就合情理得多。

我无意说林绝对不是因为约炮才认识凶手，从而无辜。

他没有做任何伤害凶手、刺激凶手情绪的事，就是一个无辜的受害人。当初不少媒体大肆渲染猎奇成分、采用误导性的标题，是可耻的不负责任；部分观众甫一见新闻，就倾向于把受害人想得十分不堪，因同志身份而责备其“生活不检点”“与可疑人为伍”，是一种狭隘的表现。

三 林俊其人：孤独的奋斗

据林俊童年时代的小伙伴说，林俊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聪明上进，他的父母都是工人，家里景况很一般。由于高考失利，他读了学费比较贵的武大某自考学院，学计算机，毕业后做了程序员，跳槽到北京后（据说是微软）月薪达到1.7W，得以在帝都按揭买了一套房子。

他的恋爱经历也比较坎坷，所以为移民不惜在28岁从零开始学法语，31岁在异国重新奋斗。他在加拿大读的是本科，主修游戏编程，辅修电影学，因为按照某些规定，他不能凭原来的学历在当地应聘计算机方面的工作。为了维持生活和法语班的开销，他在当地华人开的超市打工，另外还挤时间做一份兼职。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熟人都说他细心负责，热情开朗，积极上进，对人非常真诚。

林的一大特点是缺乏防备心：

有位朋友讲，当初在北京刚认识，几个人一起聚会打游戏，林俊听说对方需要一个超级qq群做营销，就表示愿意借出自己的QQ号和密码；他的网盘没有设密码，以至于案发后很多人从网上搜到了他大量的私人照片，包括他和母亲办证件的身份证扫描，还包括一段录音，内容是某个中介骗了他2万块钱，他打电话追讨并录音存证以备打官司。

综合来看，林的性格有着“本分”的一面，倾向于遵守规矩，否则不会通过那么辛苦的方式移民。当他在帝都做着高薪工作的同时，还经营淘宝店铺，设法接各种兼职赚钱寄给家人，而不是靠金融投资的方式赚钱，应当是一个风险保守型人物，并不热爱冒险。

他爱健身、略自恋，还非常惜命，日本发生福岛核泄露事故的时候，他觉得身在加拿大东部是危险的，买了很多盐放在家里，出门会特意把卫衣的帽子拉到头上。 这样的一个人，对于跟陌生人约炮这种高危性行为，会持有怎样的态度，值得玩味。

四 凶手：人格紊乱、反复无常

凶手M的杯具成长经历，跟大部分连环杀手一致：底层出身，父母酗酒，没有得到很好的教育。16岁时离家出走，身无长技，做了应召男妓、遭到许多暴力对待。18岁时被控强奸弱智少女，因原告撤诉而没有受到法律追究。后来有人挖掘他做模特、拍色情电影，然而并没有风生水起，依然要靠卖身、跳脱衣舞挣钱。他从此寄望于凭借外表改善处境，数次整容，在经历了一次失败的电视选秀之后，便致力于成为“网红”。

曾与M谈过恋爱的一位变性人说，M性格暴躁、惯于用暴力发泄情绪。他有反复无常的一面，经常说自己童年悲惨，但是相互矛盾，你无法判断孰真孰假。他会跟你开玩笑说他杀了自己的家人、同学、老师，当你信以为真时，他又会咯咯一笑说，刚才他都在说笑话。

M对这位前女友也相当不客气，有心嫁祸，杀人计划启动后，所有需要留地址的场合，留的都是她的地址。

M异常渴望网络上的关注。他用许多小号互相追捧自己，还p图炫富，假装自己是一个集美貌年轻财富于一身的成功人士。他还是一位马甲大神，在经常出没的每个网站都有超过两位数的马甲，极擅长精分掐架，有70多个FB账号、20多个主页、50多个博客……

在2010年，M晒出一段视频：把两只小猫放进真空压缩袋，用吸尘器抽干里面的空气，小猫在镜头前挣扎而死。此时是林俊被害前18个月。

美国退伍军人Ryan Boyle觉得此人十分危险，便发起针对该虐猫人的网络追踪。老兵自己购买设备、软件，投入大量时间，召集四千多名网友联合发力，在大量信息中海底捞针，锁定此人的真容和位置，向当地举报M虐待动物。由于隐私保护理念以及法律上的真空，官方机构没有采取有力措施，M则针锋相对地再次发布杀猫视频。

志愿者转而向媒体通报，结果只有英国《太阳报》发布了相关信息，还在第二天收到M的投诉。报社采取了强硬态度回复此事，M再次示威，发出了前面提到的那份明确表示要杀人录影的邮件。此时距离林俊被害还有5个月。

M对自己的网络痕迹更加小心，还反向人肉针对他的人，把对方的信息放到换妻网进行报复。案发前两周，M的小号开始频繁活动，互相问，“你看了那个冰锥疯子视频吗？”“我看过，这么好的视频现在怎么不见了？”，目的是在视频正式发布之前造势。

志愿者据此向警局和动物保护组织报警，没有得到回复。他们已没有能力做更多的事。

五 污名压迫

在林俊身上，我们可以很深切的体味两件事：善良、进取的光明人性，以及同性恋者所遭遇的生存困境。

林俊13岁时，母亲曾把一个弃婴抱回家养，被误会是超生而落不上户口，林俊力主不能放弃女婴，甚至扬言断绝母子关系。最终，母亲层层托人想办法给女婴上了户口，成了一家人，感情非常好。

林俊文艺而又活泼，兼之外貌出众，总是非常受欢迎。在同学记忆里，他内心丰富，偶尔也会流露忧伤。大二的时候，他认识了一位医科学长，很认真的恋爱了，结局是同志圈里经常上演的故事：对方背地里结交女友，为按部就班的生活做着准备，在工作稳定开始谈婚论嫁的时候甩了他。

有传闻说林俊在武汉有过一次婚姻，离婚后去了北京。根据他男友在法庭上的供词，“我知道他曾经结过婚”，可以判断这是真的。放在90年代初的环境去理解，失恋带来的伤心彷徨，父母殷切的期盼，都可能是他这样决定的原因。

这张照片来自林俊不设防的网盘，可以看到他随手帮助陌生人的一瞬。照片右边的男子，就是林俊的男友林峰，一家软件公司的经理。两个人09年在法语班相识，在10年准备留学事宜的时候确定了关系。林峰曾经带林俊和自己的父母兄弟一起过年，长辈只以为他们是好友。随后两人一起飞赴加拿大，合租一套小公寓，林峰在读书之外需要不时回国处理工作。在2011年7月，两个人同时获得了加拿大绿卡。

林峰在法庭上说，由于林俊父母强烈要求儿子回国结婚生小孩，林俊向他提出了分手。2012年5月中旬，两人正式分手，但依然保持着很好的关系，联系也很频繁。也有传言说不存在什么分手，林俊是趁男友回国不在身边而去偷腥。2012年1月，林峰在微博转发了一个心理测试，还附加一句抱怨“如果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似乎可以视作两人在闹矛盾的蛛丝马迹。

林峰顶着巨大的曝光压力出庭做证，回答令人难堪的交叉质询问题，展现了足够的担当。一名记者在报道中用cri de Coeur（嚎啕大哭的心）指代林峰，结尾还说这个不起眼的光头男人（他其实比林俊小一岁，因为谢顶严重索性剃了光头）对他逝去的爱人一直都很尊重有礼，如果M多一点这种”好心“也许林就不会死。

在微博上，林俊比较热闹，经常晒健身成果和聚餐等各种活动，林峰则低调得好似专门为父母才更新一次。两个人都不秀恩爱，但有一些温馨的互动。现在两个微博已经关闭，但我犹记得当年在林峰先生的微博里看到这两张照片，那种深深的感动：

是否在你停泊的遥远异乡里，也有一段长长的河堤……

是否你会在多年以后，出现在河堤上等我……

是否在你停泊的遥远异乡里，也有一段长长的河堤……

是否你会在多年以后，出现在河堤上等我……

微博发布的时间是2011年4月，所配文字来自一首老歌。为什么在这个从头至尾没有出现过林俊名字的微博里，唯有这一天直接发了照片呢？我猜，那应该是出于某种欣喜，也许是关于什么承诺或者约定吧。

无论分手一事的真相如何，林峰所承受的伤害之中，有一部分源自歧视的痛苦原本是可以避免的。作为LGBT权益支持者，支持同性婚姻法案，正是希望如他们这般含蓄而真挚的同志感情，在中国可以受到应有的尊重。

林俊在加拿大的第一个学期，有位外国老师在课堂上问，你们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那些二十出头的年轻同学回答，创业、挣钱、不知道……林俊则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为了寻找爱。 ——纯真、率性之外，我分明看到了一个饱受压迫的人。

gay这个词被污名化太久。

============================================================

案发后，林俊家人得到康大校友、蒙市市民、网络热心人的捐款和帮助，得以远赴加拿大并居留数月，直到法庭得出判决结果。

林俊的母亲在蒙特利尔接受洗礼皈依了基督，因为按照佛教的解释，儿子和她的缘分已经尽了，而按照基督的世界观，她还可以在天堂跟儿子重遇。

M的律师后来选择以精神失常为由做无罪辩护，当地舆论颇为担心，因为他父亲确实有精神病，他自己也有求诊精神科医生的病史，很有可能真的以此脱罪。

双方出动了十几位心理学专家，最后控方的结论被陪审团取信：M当初是想不劳而获，才利用自己父亲有精神分裂这一事实去申请残障生活补贴。他没有好好吃药治病，也根本没有精神分裂症，只是一个反社会的、有些人格紊乱的自恋狂，杀害林俊时完全能够分清行为的对与错。

经过为期一年半的审理和庭辩、交叉质询等程序后，得出判决结果：一级谋杀罪名成立，终身监禁，25年不得假释（是加拿大最重的刑罚）。

林俊的父亲基本上出席了每一场庭审，在结案声明里说，对判决结果和加拿大的司法系统感到满意，但他出席庭审是想看到凶手的悔过表现或者道歉，结果凶手毫无悔过之意，让他心中犹有遗憾。

=============================================================

退伍兵Ryan Boyle一直为自己没能阻止M的残杀计划而自责，同时他也为另一个问题自责；是不是自己的逼迫，反而加剧了M的心理扭曲，促使他成了变态杀手？

只有好人，才会如此拷问自我。

有一种心理分析认为，猫的脸像人类的婴儿，因此虐猫是一种可怕的暴力升级。在凶手的眼中，亚洲面孔的林俊也许还算不上是人，只是介于猫和白人同类之间的过渡第一杀。本案如果不是偶然因素使得警方直接锁定了嫌疑人，M很有可能逃过追捕，接连犯下杀人案。

如果他是天生反社会，为何又如此渴望关注？他是受到逼迫过度逆反吗？

答案也许是无解。

有没有什么排华反亚洲势力诱导他，从而把暴力倾向发泄在了亚洲人身上呢？我们基本上无从得知了。

林俊的善良简单，从他跟自己宠物猫“andy哥”的互动，也可略见一斑。

给猫磨牙的猫草发芽，他发一条微博“它的草草长出来了”；有一次猫儿倚着靠背，软软地倒在椅坐里，活像一个人类抻完懒腰之后那副慵懒的样子，林俊便发一条微博说：谁家的猫懒成这样……（注：微博已经删除，朋友们不要手贱，现在一搜都是吓人的图！）

他的好人形象因为一些是是非非、曲曲折折而模糊起来，无奈在于，没有足够证据来排除对他不利的猜测。

在我的家乡曾经有一个神童，大学少年班，留学，在苏联死于酒精中毒。

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名字，是因为一位老师教训男生不要喝酒，说，ｘｘ就是喝酒喝死的！ 后来我又听到别的老师说，ｘｘ是因为掌握机密而被官方毒死的。

这件事情使得我对林俊案有异乎寻常的兴趣，也迫使我接受“说不清”这样一种状态。

我们自然无暇对每一个不幸案件都加以关注，去核实种种传闻；但是对于一桩不幸的解读，是否应该尽量正面、平和，摆脱偏见？

我们都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殴打虐待、网络暴力、语言霸凌，也可能在无意中做了加害者。当这些伤害加诸在青少年身上时，会造成什么样的心理异变，我们难以预料后果。

有一位知友说：别人同性恋，我支持，因为不想让别人活得太辛苦；对于自己的孩子，真的不希望他做LGBT，因为不想他活得太辛苦。

愿我们的明天更加平等、没有歧视。

对于时间充足的年轻知友，如果有心用英文、法文搜一搜对庭审的报道，也许可以挖掘出更多信息。看看控辩双方的给力对决，借此了解一下英美法律，也算一个小挑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