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吴晓波在杭州的一个会议上遇到了著名经济学家周其仁。吴晓波对周其仁说,他想要对过去的十年做个总结,但苦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所以要向他请教。周其仁只是简单想了想,便说出了四个字:“水大鱼大”。
于是这四个字,就成了吴晓波这本“激荡”系列新书的名字。
拿到吴晓波的这本新书之后,我用一个晚上和一个早晨读完。我承认,无论我喜欢不喜欢这个名字,或者说,无论我认可不认可这种微言大义式的总结,都不妨碍我对的过去的这个十年报以情绪复杂的感叹。
这种感叹当然有一些个人情愫在内。
2008年初的时候,还只有20多岁的我开始了人生的一段新生涯——我从一名时政记者,变成了一个财经新闻的编辑。当时的我很懵懂,而且我也并不知道,自己偶然开启的这段新职业旅程,会遇到很多人半生都遇不到的精彩变幻,更没有意识到,2008年,会是无论对这个世界还是对我都有着重要影响的一年。
接下来的故事很多人都会有印象。一场1929年之后最为严重的金融危机到来了,华尔街有几家重要的老牌投行倒闭;中国股市从6000点开始下跌,一直跌到1600;紧接着,中国的四万亿大水来了,总理说:“信心比黄金更重要”;经济逐渐复苏,但还是有经济学家发出醒世恒言:中国经济必将再次硬着陆,而我采访的一位美国金融家说,危机会持续十年。
能有幸亲临这场重大的世界变化,并因此得以采访或者面见全世界的无数知名的经济人物(索罗斯,鲁比尼,巴菲特,比尔盖茨……),当然是一种职业的荣幸。但2008年对我这种小人物的影响也绝非仅仅到此——实际上,当我和当年的室友谈起这十年的时候,我们心中充满的不是这种亲历时代的兴奋,而是更为一种复杂的心情(或者叫心塞):
我们在2008年都没有买房。
如果说2008至今的历史叫做水大鱼大,那么显然,买了很多房子的吴晓波是那个看见了大水抓住了大鱼(或者自己变成大鱼)的人,而我和我的室友并不是。
当然,因水而大的鱼绝非只有吴晓波。
2008年的胡润百富榜上,前三名是黄光裕、杜双华以及杨惠妍。许家印和王健林排名在20-30之间,但马云并没有出现在前100名之中。那一年马云还在港股上市的阿里巴巴股价狂跌,宏观环境的恶化让他惊恐不已,他发出内部信说,冬天来了,会很漫长。
冬天是来了,但并不漫长。10年之后,马云、王健林和许家印轮换坐着财富排行榜的首把交椅,而黄光裕的好消息是,他可能很快就出狱了。马王许这些人,都踏上了水,变成了更大的鱼。
尽管在当年有着无数的争论甚至诟病,尽管我们现在也似乎不愿意承认,但十年过去之后,我们大体可以看清,这十年之间的大水到底如何而来——金融危机之后,全球的均衡被打破,全球之水开始向中国倾斜,而中国的一系列举措,尤其是金融和货币政策上的释放与放松,更是让这水变得荡漾,变得迅猛,变得深不可测。
水大了鱼就会多。2008年开始之后的润泽与丰盈,推高的首先是资产价格和收入(也许前者更高一点),而收入和资产价格的提高,推高的是消费的欲望。于是乎,我们就会明白,为什么今天我们在富豪榜上看到的,不再是线下实体店的老板,不再是钢铁厂的老板,而是房地产商人和电商老板。
水大了鱼也就更肥。2008年时,百富榜第一名的黄光裕,资产430亿;今天,第一名的许家印,资产2900亿。与10年前不同,如今的鱼更会顺势而为,踏浪而行,水是他们的生存之本,却也是他们翻云覆雨的工具。鱼和水的关系,变得更加密切,更加如胶似漆,更加不分你我了。
可是也不是所有的鱼都变肥了,变大了。原则上来说,水越深,层级就越多,包容性就越强,但是另外一方面却是,在同一水面的鱼,互相为生存或者颜面的争斗也变得更为激烈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从底层冒出来的小鱼,开始考虑如何吞掉那些大鱼,甚至还有海外的大鱼。他们借助一种叫做杠杆的东西,开始了蛇吞象的过程,这期间,有的成功了,但更多的是失败——改变在水中的层次是可以的,但是你的吃相,不要太难看。
但终归而言,水越大越深,浑水摸鱼似乎也就变得更加容易。在2009年时,一个叫吴英的女人因为非法集资7个多亿而被判处了死刑,后来经过多方的舆论呼吁才改判无期。但到了2015年,一家打着P2P旗号的庞氏骗局公司非法集资了500个亿。两件案子的当事人都是80后,可是只是隔了几年,浑水摸鱼者摸到的也是大鱼——更不用说,现在还有一种叫做现金贷的东西,已经开始到海外上市。
这样的例子举不完,就像水大鱼大这四个字的意义,永远也无穷尽。
但不管我们如何回顾这十年的历史,我们总是要有个结论,那于我而言,这个结论就是,水大是好的。而这也意味着,我认为十年前的那场防水意义重大。如果历史可以重来,我相信除了战术的区别,我们的放水战略仍旧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历史可以重来,我想我也会变得更聪明一点,起码先把房子买了。
但即便当年更英明一点,你我也明白,在大水之中,我们只是属于那99%的小虾米。不过,和那些在寒风中失去了住处的人们或者在冬天无煤可烧的人们相比,我们无论怎么说也是这场大水的得利者——当然这并不妨碍我们是在网上最喜欢诉苦的那一拨人。
作为尴尬的中间层,我最操心的当然还是自己,但在文章结束时,我还是不免又替那些大鱼们瞎操心:
10年肥水养成了大鱼,然后呢?
三分财经主理人,专栏作家,译者,书评人。十年媒体生涯,曾就职搜狐、创新工场等机构。译有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安格斯·迪顿《逃离不平等》,以及《中国经济史》、《癫狂与恐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