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过后，许多人都记住了这个保安，然而对贾贵斌来说，从天而降的名气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9年过去，他的人生起起伏伏，时常晦暗无光，但在无数人面前讲出的梦想，却正在成为现实，始终熠熠生辉。

在北影的日子

贾贵斌时常自嘲，自己人如其名，是一个假的贵宾。

2014年9月，贾贵斌带着500块钱，从老家西安来到北京，为了实现自己的电影梦，他来到北京电影学院当了一名保安。

冬天寒风呼啸，但每天早上，他会赤手握着铁门，给老师和同学们开门。

他还自创了一个成语，叫“寒门暖铁”，希望为大家带来一些温暖。

他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个小伙子对电影有多痴迷。

在北影西门，一把椅子，一张宽约1米的小课桌，便构成了贾贵斌的工作岗位，桌面上时常放着一本写满批注的电影学教材。

他经常蹭北影的选修课，上了一天班很累，但听着那些他梦寐以求的知识，疲惫仿佛被驱散了。

贾贵斌请同事们吃饭，给同事们买礼物，就为了能把班次调到上午，不耽误晚上上课。

在上节目前，贾贵斌已经在北影蹭了四个月的课，他写了三大本电影拉片笔记，放在枕边，时不时翻看和温习。

“电影知识就像沙漠中的甘霖，真是如饥似渴地学习。我什么苦、累都抛之脑后了。”

但他从来不就导演专业的任何困惑去询问老师，他怕对老师们造成打扰。

在北影工作的时候，贾贵斌和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保安同事一起拍摄了电影《壹梦》。

他窝在宿舍里剪了四天三夜片子，只睡了六个小时。

片子上线后，北京电影学院的官方微博都帮他转发。

后来便是他站在那个舞台上，一夜成名的故事。

那是他从未登上过的大舞台，好几百盏霓虹灯罩在舞台上，台上台下有各种他没见过的机器。

灯光照射在他身上，让他被更多人看见，也在他身后留下一些阴影。

他成名之后，每天几十上百人来专门看他，很多艺考生围着他，找他签名，北影的多位领导也接见了他。

写给他的电子邮件和信件堆积成山，内容也五花八门，有的向他表达倾慕，有的问他婚姻状况和生辰八字，还有一位外省老板，邀请他为一款新上市的保健品代言。

北京电影学院之前常年缺保安，但他上了节目之后，几年都没缺过保安。

《壹梦》截图

名气背后，机遇如影随形。

有个老板开着奥迪车来找他，要给他投资一千万拍电影，但他认为自己的水平尚担不起这重任，婉拒了。

一位老奶奶送给他两个红色封皮的笔记本，勉励他继续努力。

那位老人曾就读北影第一届导演系，是我国第一代导演，笔记本是她当年获得的奖品。

还有一个女孩给他寄信，说自己连考了三年北影都落榜，本来已经绝望到想要自杀，但看了节目上他的表现和他的作品《壹梦》，女孩内心豁然开朗——把人生活成梦想，即便失败了，也非常有意义。

《壹梦》截图

那些欢呼的浪潮、崇敬的目光、一双双向他伸出的手，把贾贵斌托举到了高处，但高处的寒风却让他生出许多沮丧。

他说：“我的左心房的天神和右心房的魔鬼在打架，一个说你赶紧接受那些好处，一个又说，大家认可你，就是因为你这份纯真，你不能收。”

天神和魔鬼日夜争战不休，让战场成了一片焦土。

他患上了躁郁症，白天什么都吃不下，晚上经常失眠，一整天都心情低落。

成名半年后，贾贵斌离开北京回了老家，行囊之中只比来时多了些书。

出北京记

贾贵斌小时候，村庄的麦场上经常会放露天电影。

放电影时，劳累了一天的村民聚在广场上，晚风吹出麦浪，那一方幕布隔开虚幻与现实。

那时，8岁的贾贵斌还叫贾晓东，他躺在麦垛上看完了《霸王别姬》，被电影深深震撼，便立志做一名电影导演。

从此，他的一生便和电影相互纠缠。

后来，贾贵斌考入陕西青年职业学院，学习新闻采编。

那些高校影视学院学费高得吓人，这个选择能让这个农村孩子更接近梦想。

为了凑钱买摄影器材，他在夜场兼职，向客人推销酒水，3个月后，他攒够了1.8万，火速离职，开始追逐他的电影梦。

在去北京之前，贾贵斌已拍摄完成了《盲途》《哑婆婆》《北海咸鱼》等16部短片作品。

在《壹梦》中，贾贵斌在出租房里给父亲煮了一碗方便面，说自己要来北京寻梦了。

电影中的父亲报以一声叹息，仿佛注定了贾贵斌这趟北京之行的结果。

《壹梦》截图

北京的繁华倏忽一梦，在贾贵斌的故乡，没有人知道北影意味着什么，也没人在乎他梦想的重量。

他刚出火车站，因为行李中带着两大箱子书实在太重，他给发小打电话寻求帮助，想让发小来接他，发小却张口就要200元车费。

原本就不看好他做导演的父母，也吼骂他，质疑他为什么不接受别人的资助。

他躲在自己的床上睡了三天三夜，一见人就恐慌，站在西安的护城河边，甚至有一跃而下的冲动。

他的老师一句话点醒了他：“活着，才有希望，才能拍电影。”

走出那段黯淡无光的日子，他拍出艺术电影《看见，光芒！》，片子讲述了一个理想主义者如何与现实周旋的故事。

当时的贾贵斌拿不出拍这部短片的钱，全靠一位做家具的朋友资助了一万块钱，才让这部影片问世。

过程虽然曲折，但好在结果不错。

他把这部电影带到过北京电影学院的课堂上，湖南卫视的《我的纪录片》栏目还做了专题报道。

拍完电影，仍要生存，他在西安一家私立补习学校做了宣传员，负责为学校拍照、写稿子，聊以糊口。

工作了半年多后，他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进修班，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坐在北影的课堂上听课，不卑不亢地以学生身份和老师对话。

学有所成之后，他去横店做了三个月的侧拍师，用视频的方式记录下一个剧组拍摄电影的过程，从中获益良多。

横店云集各路影视界人才，他曾经离自己的梦想很近。

在横店工作时认识的一位武术指导宋大哥联系他，邀请他执导一部网剧。

因为信任对方，合同还没签，他就带着电影学院的同学来到横店拍片，拍摄完成后，那位开着宝马车的宋大哥却开始赖账。

因为没有合同和对方的身份证照片，这件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最后，他花光积蓄，还在支付宝上借了一万块钱，当做给同学们的劳务费。

为了还债，他在北京高碑店的一家玩具公司拍摄玩具定格动画视频，给玩具人的每个动作配上台词让它们对话。

这份枯燥的工作和他的梦想背道而驰，他工作的每一分钟都很痛苦。

用工资还清欠款，给父亲买了一部手机之后，他再一次逃离了北京。

此心安处是吾乡

又一次从北京“败退”，周围人的不理解依旧如影随形。

有一位来串门的亲戚说：“孩子你怎么学电影？你好歹学个电焊、修车，找工作容易，电影是个啥嘛！”

周遭质疑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贾贵斌躲进了秦岭大山之中。

一个人，一间房，两亩地，巍峨的秦岭把那些纷扰世事统统隔绝在外，只余下清净和纯粹。

有一天，朋友带他进山游玩，在一户农家门口，他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在阳光下休憩，这个场景一下子击中了他，关于人生的意义、关于为什么坚持拍电影，这些宏大的问题，仿佛一瞬间就有了答案。

当天晚上他将那只白猫画了出来，他原本不会画画，但从那一天开始，他几乎每天都会画一幅画。

从此，画画也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认为画画和电影一样，都是无中生有，造化神奇。

当乌云有了缺口，总有一线天光洒落。

他创作了电影长篇剧本《父与子》（又名《一个偷电动车的人》），荣获了“北京文化创意大赛·青年原创剧本奖”。

他拍了一部电影短片《他》，获得了短视频比赛的最佳故事情节奖。

他曾经为了生计，接了一个日结一百元发传单的活，发了三天传单，他认识了与他相伴一生的爱人。

认识之后，她邀请贾贵斌为她拉片讲电影，她的美丽善良吸引了贾贵斌，她也被贾贵斌对梦想的执着和质朴所打动。

她是一名语文老师，性格温柔，跟他在一起，“横冲直撞”的贾贵斌温和许多。

但或许上天总是善妒的，她被癌症缠身。

贾贵斌每天在医院陪爱人化疗，喂她吃饭，和她一起散步，一起去看画展，为她讲解电影的拍摄技巧，还为她画下一幅幅画。

在他的悉心陪伴和照料下，爱人的身体慢慢恢复了。

贾贵斌画的他与妻子

他曾经说：“我如果成功了，一定要拍一个我和我爱人的故事。”

2022年，他的电影短片《我爱你》问世，海报上打着一行大大的字：“谨以此片献给我的爱人玉子。”

但沐浴过月光之后，人们仍要伸手去掂量六便士到底有多重。

为了挑起一个家庭的重担，他在北京顺义的一个村委会对面开了一家照相馆，招牌上印着他的成名照。

店铺生意惨淡，扣去租金一个月就能赚一千块钱，苦苦支撑一年就倒闭了。

他还曾经送过快递，但每天要工作十三个小时，送一百多个快递，周末要陪妻子去医院复诊取药，没有时间进行他的艺术创作，三个月后便辞职了。

为了解决温饱问题，他有时候会摆摊卖鞋，每天能挣六七十块钱。

有时候他也会去什刹海街边摆摊卖画，有个大哥认出了他，花一万块钱买下了他的画，还勉励他， 说希望有一天能在电影院看到他的电影。

贾贵斌画作

即使囊中羞涩，他仍努力保持着自己梦想的澄澈。

有老板开出优厚条件，找他拍快餐式的商业片，但他觉得那种片子缺少自己想表达的文化内涵，最终拒绝了。

如今，他经营着自己的社交平台，在上面发布一些自己的画，以及一些影像记录，有时候会有网友通过这个渠道买画。

他还经常发布一些拉片内容，向那些没有能力和条件来求学的人传授一些电影知识。

或许在那一次次播放之中，他能看到往昔自己的影子。

如今，他依旧继续努力着，打算每年拍一部短片，如果没人投资他就自己挣钱拍电影长片。

正如贾贵斌所说：“我还会一如既往地努力，我不会因为成功与否而放弃它，我会和电影相伴一生的。”

《壹梦》截图

在成名之前，贾贵斌曾经拍过一部叫《北海咸鱼》的短片，开头有一个场景，他坐在卫生间里，自言自语说，我有一个梦想，一个巴掌狠狠地拍在他的脸上；然后他说他要拍电影，那只手又打了他一个巴掌；然后他又说，他要当编剧，又挨了一巴掌。

最后，他无奈地说，我要生存，那一巴掌在他脸旁停住了。

十几年过去，那只停住的手仿佛揉了揉他的脸，像是抚慰，又像是鼓励。

参考资料：

1. 《那个骂过中国电影的北电保安，他的梦醒了吗》 红星新文化

2. 《李少红和北电保安的电影梦》 这十年，我们的电影生活

3. 《北影陕籍小保安爆红 选秀节目现场"怒问中国电影"》 华商网

4. 《北影保安“励志哥”成名七年后丨100个有故事的普通人》 南方Plus

5. 《保安哥怒斥中国电影》 我看你有戏

18/ Aug/ 2024

监制：视觉志

编辑：离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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