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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经常敦促自己做人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一点,别整天着急麻慌地往前赶,前面有啥啊。做吃的也不要光图快,现在不是在深圳,那时候要上班要写稿要管神兽鸭,任何时候有30分钟内开饭的要求。由衷痛感,深圳生活中无所不在的效率二字怎样雕刻了我。万事图快,哪怕萝卜快了不洗泥。即便混到人人躺赢躺输不论总之很躺的纽村小镇,每天都有严苛的时间表,几点到几点干什么,每周一个轮回,上个周二和这个周二是一模一样的,即便散步锻炼也是专门留出来的时间,有额外发生,就觉得要乱套。有时候我在时间表间隙,去做杯咖啡,被西柚截住说些有的没的 ,我就着急看表,觉得他太话痨耽误了我的功夫。他发现了会问我,说你有事要出去吗?我说不出去,你说吧,快点说!像个霸道女总裁似的一脸繁忙,也亏得有人脸皮厚。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整天火烧屁股似的什么情况。
难得反思是因为连着看了三部日本电影,被片中无论老少,不紧不慢,咔嚓咔嚓,缓慢而坚定地生长的亘古节奏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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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果实
五一节前,罗布兄推荐日本记录片《生活果实》,罗布兄用了一个词:怦然心动。我花两个中午假装午睡看完了。为什么假装午睡呢。又涉及到我的另一项心魔,要求自己白天不能煲剧不能看小说。用午睡时间看电影是对自己的交代,肉烂在锅里,有效时间总量没少。
纪录片跟拍了一对神仙伴侣,一个90岁,一个87岁,隐居乡间。丈夫修一是建筑师,他关于新城开发,有很多给“风留出通道”之类融合自然的想法不被采用,面对新区盖起来的一堆一摸一样的盒子一样的公寓楼,一郁闷就辞职自己买地,设计建造树和植物包围的世外桃源。
修一设计的山墙高耸的木质房子,是每年夏天要重贴窗纸那种,四周种植几十种果蔬。夫妻二人几十年心血都倾注在这栋会呼吸的房子里,现在八九十岁,腿脚比年轻人还利索,一年四季登高爬低低种植和修补房子,然后踩着单车出门采买寄信。修一每天都要写八九份明信片,给朋友和三天前买过食物的鱼铺老板娘,告诉他们东西很好吃,加油!
英子支持丈夫做一切,什么都顺着他,刚结婚时候,大学时候是帆船运动员的修一说,拥有帆船是他的梦想,他那时候的月薪只有4万日元,帆船大概要70万的样子。她就说,这是好事。她把保险解约,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拿出去当,凑够了钱。英子说,这种事都不能告诉他。
做饭也是想着他喜欢什么,他要吃得好,就健康,他健康,我就好。
《小偷家族》中的老太太树木希为为英子配音,后来两人见面,英子选在一家居酒屋,因为她从来没去过。树木希林是有名的朋克性格,一切正好是贤妻良母英子的反面就对了。她问英子怎样才能成为你们那样的模范夫妻呢。英子说:“我从来不接他的短”因为“因为男人都是脆弱的”,英子最多在他想法太多,提醒他想要做更多的事得先活着才行啊。其实这还是要有爱,不然哪来脆弱这么心疼的词,全是不耐烦。
有点心虚我对西柚简直是不揭短就不说话,他说你口中的我,真是太不好了,可是我口中的你,总是挺好的,我说那是因为本来我就好!确实比他好,实在搂不住哪能?(骄傲脸)
英子担心万一自己比丈夫早走,他会怎么样。丈夫修一表示从来没想过这些。他有福气,不用想这个问题,有天拔完草午睡时候没有醒来。再也没有比这样无疾而终离世更幸福的事情了。高龄、无病痛、安详离开,任何宗教的修炼不都是想获得这样的生死境界吗,英子和修一的生活,就是修炼,他得到了圆满。
英子永远在笑他,背驼了,微笑仍然是少女的。所以90岁的修一说,英子是我最好的女朋友。英子说,我们修一越老越好看了。的确年轻时候修一的长相有点尖嘴猴腮,老了线条慈祥了,英子的功劳。很多男人老了线条会变得凌厉,皱纹都是竖着的,跟皮下脂肪减少有关,修一一直很瘦,能变好看,是因为幸福。丈夫离世的悲伤中,英子都提醒自己,眼泪可是行不通的。她又微笑地活了3年,继续打理果然蔬菜,秋天把收货分寄给亲人,像修一活着的时候一样。英子离开时候,享年90岁。
树木希为英子的配音很带劲,“风吹枯叶落,落叶生肥土,肥土风丰香果,咔嚓咔嚓,缓慢而坚定地生长。”缓慢而坚定的生命,属于他们,咔嚓咔嚓。
小森林
罗布兄推荐的一揽子电影中,还有部《小森林》,虽然是故事片,但是没啥情节,像是可以一直拍下去的真人秀,网上有说这是日本李子柒,或者舌尖上的日本。我觉得都不准确,主要是气质有别。
市子毕业后在城市里没混好,回到在日本东北的家乡小森,相依为命的妈妈突然离家出走,扔下她一个人。这么个挺闹心的背景电影并没有渲染,只是个背景。市子一个人心平气和地努力地生活着。种地、做好吃的,打工,做好吃的 ,做家务,做好吃的。所有努力的终点,都是做好吃的,然后专注地吃,一脸享受。
一年四季,仿佛妈妈的手附体,根据手边种、挖、摘、捡来的食材,做出又传统又放飞的美味,春夏秋冬四季,每个季节就是几道连酱油都是手工的美食组成。几乎没有什么台词,市子的旁白贯穿始终。大雪封山的时候,她说虽然天寒地冻,但有些食物只有冬天才能做,寒冷就是调味料。盛夏闷热的雨季,她说,小森好像沉睡在蒸汽下,土壤里的水蒸气,争先恐后地要散发出来。对掉了一地的野果子,她说,拼命长大结果,到头来却付之东流,只能慢慢腐烂……把你们做成果酱吧。还有榛果巧克力酱,纳豆年糕,糖渍栗子,甜米酒,冻萝卜干,红豆蜜,还有为驱逐湿气夏天生起的炉子灭火后用余温烤的面包……
市子的家,简直就是为了吃而存在的,木结构,叮叮当当挂满厨具,各种瓶瓶罐罐,是仙女的秘密厨房,做什么吃的,都有特别趁手的现代的古法的厨具和调料。我就喜欢这种满满当当色调饱满的家居美学,放眼望去一屋子灰白那种极简风,从来不是我的菜。也好喜欢看柿子吃东西,她做完吃的,有时候挺认真地摆盘开动,有时候就站在那里急不可耐从锅里拿出来咔嚓咔嚓嚼,闭着嘴巴,专心致志咀嚼的样子,很像鸭子。鸭子对食物就是这样,认真采买,认真烹饪,然后那种无声赞美专注咀嚼的吃法,都是那种凡尘不到、一脸专注的女孩。赶紧推荐鸭子也看。
除了大叔大婶们,市子在小森就两个朋友,学弟悠太和一个闺蜜。三个人凑一起也是市子做了米酒,蛋糕,意面什么的,凑一起地吃吃喝喝。悠太也是毕业后离开家乡到城市里闯荡后又回来的,但是悠太非常清楚自己的选择,他说城市生活是“明明别人把食物帮你做好了,放在那里,还要去吐糟一下别人哪里做得不好。我不想过这种的人生。”他要像小森的父老乡亲那样,过踏实的,跟大自然接触的,自己动手什么都能干的那种实心儿的生活。相比市子虽然过得很努力吃得很认真,其实她还是有点迷茫。有些农作物怕雨水太大,像圆白菜,一旦被淋,包起来的叶子就会打开,然后腐烂,所以小森人家家都有大棚,但她一直没有,“因为建了温室,就感觉自己已经决定一直呆在这里,所以我一直拖着。”
有天雪中散步的时候悠太对她说,我一直很佩服你一个人,很努力地生活。但其实对重要的事情,仍感觉躲躲闪闪不面对。遮遮掩掩自欺欺人。用努力这个幌子遮掩一切。你难道不是在逃避吗?
这的确是很尖锐的问题,所有我们躲避的东西,都会终生追逐我们,都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青春期没解决的问题,更年期一定找回来,所以不面对一定不是好办法。但是多数人,包括我,都是缩头乌龟,碰到问题,一躲了之,等来的往往是没有得到疏导的问题导致的洪水或者大火。
我也被悠一“用努力这个幌子遮掩一切。”这句话给蛰了下,直疼。我就是个活得超努力的一个人,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努力的方向和努力的目标,就是没头苍蝇一样,不停地飞。不允许自己浪费时间和虚度,除非专门规划出来用来发呆和旅行的时间,所有日常计划外导致的行动搁置和延误,都让我焦虑。这个幌子遮挡的是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仿佛在单位时间内尽量高效,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年轻时候就这样,虽然那时候的努力,是努力地玩,玩起来,我也蛮高效的,总之从来不知道要干啥,反正努力就是了。谢天谢地,没有人像悠太那样对我发出灵魂拷问:你整天争分夺秒瞎扑腾躲避什么呢?准能把我问傻眼了。
小森的人冬天一结束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下个冬天的食材,在小森的生活 就是如此周而复始。那年冬天结束,市子没有种下下个冬天的土豆,下个冬天她有了其他打算。“以前是因为无法在城市立足所以回到小森,那样觉得是对小森的不尊重。”市子返回城市生活了。感觉多年前她妈妈的突然离开,也跟自己心有不甘有关,因为她给女儿的信中说:
在某个地方摔倒时,每次回头看之前的自己,发现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尽管一直很努力,却总在同一个地方画圆圈,徘徊到最后不过是回到了原点,很让人失落,但是每次积累下了经验,所以不管是失败还是成功,都不再是原点。那么,不应该叫圆圈,而应该是螺旋,从某一个角度看 仿佛是在同一个地方兜转。其实,多少会偏离上一点,或下一点,如果是那样 也还好。也许,人本身就是螺旋, 在同一个地方兜兜转转。每次却有不同,或上或下或横着延伸出去,我画的圆每次在不断变大,所以,螺旋每次也在不断变大。想到这里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再努力一把。
太喜欢这封信了,觉得是我的心声,句句写到我的心坎上。
感觉这也是妈妈在鼓励市子,人虽然会在摔倒的地方一次次再次摔倒,但没准那已经是螺旋上升了一圈的同一个地方,既然有心结,就回到城市,把该摔的跤都摔完,螺旋会带着你去到该去的地方,总比躲在小森心有不甘强。
片子结尾处,直接跳到五年后,市子带着在城里找到的丈夫回到小森,她和闺蜜都打算生很多孩子,让已经停办的学校恢复起来。
这个片子可以一直拍下去,其中治愈的力量不是抵达哪里,而是寸寸平凡美丽的光阴,都值得咀嚼着,坚实而缓慢地,咔嚓咔嚓走过,仅此而已。
京都小住
还有一个片子,有点写不动了,发过一个朋友圈,放在这里“
在在深圳商报上看了篇专栏写《京都小住》,闻到了喜欢的调调,才找来看。
一部小短剧,半演半纪实,也是极舒服及治愈,不是我去过的游客的景点的京都。日本人的生活美学都在里面,“晴亵”分别指节日和平日,店也是一样,但是普通的家常小店能找到宝藏,像那间一百年没改过方子的鳗鱼店,就是亵中的晴。身处有话得说得透透的西人世界里,“明摆着的事,不用说出来的境界。”好怀念。
刚刚看了看我护照,日本的签证今年3月20号到期了,我以为是五年多次往返呢,原来是三年。
估计写完这个,稍稍检讨几秒自我,我就又接着只争朝夕风风火火去了,骨子里没有那种静水深流的静气,那种东西不知道咋来的。可能因为自己身上没有,才特别喜欢和欣赏。看这些的时候,同时追完了《西部世界》第三季,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就连《权利的游戏》,都是西部世界中的一个主题公园景区,和那个资本和科技主宰的世界相比,还是“咔嚓咔嚓,缓慢而坚定地生长”之美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