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加斯东·巴什拉(法国)
责编 许嘉芩 刘愈
作者 加斯东·巴什拉(法国)
责编 许嘉芩 刘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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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清澈的水,春水和流动的水。
自恋的客观条件。
恋情的水。
凄切的花朵独自绽放,
别无激情,除了水中身影,
任凭滞呆的目光凝视
马拉美,《希罗底》
……甚至有许多人淹死在镜子里……
拉蒙·高梅兹·德·拉·塞纳,
《居斯塔夫,失礼者》,译本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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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这些形而上的题外话之后,让我们再来谈一谈水的心理学的更为简单的特性。
对于清澈的水,对春水,这些倒映着形象的水的各种嬉戏,应当补上这两种水的诗歌的成分:清凉。当我们对纯洁性的神话做了一番研究后,就会随之再次发现这种属于水量的品质。我们会看到这清凉是一股唤醒的力量。但从现在起,就应当着重指出这一点,因为它同其它的直接形象构成一体。想象的心理学必须整体地考虑美学意识的各种直接素材。
当我们在溪水中洗手时所感到的这股清凉扩散着,占据了整个自然界。它很快便成为春天的清凉。“春天的”这个形容词不可能同任何一个比水更强的名词*相结合。在法国人的耳朵里,没有比春水这词更为清凉的了。清凉以潺潺的水流浸润着春天:它使新生的整个季节更有价值。反之,清凉在空气主宰的形象里具有贬意。一股凉风,已带来了冷的感觉。它使热情冷却。每个形容词便拥有它自己特有的名词,而物质的想象就很快记住了它。清凉就这样成了水的形容词。在某些方面来说,水是实体化的清凉。它标志着一种诗意的氛围。正是这样,水使绿色的爱尔兰和橙红色的苏格兰成了辩证的关系,绿草对着欧石南。
当我们找到了诗歌品质的实体的根源,真正找到了形容词的材料——物质想象在这种材料基础上展开——时,一切扎实的隐喻就会自动地发展起来。由于各种官能的价值——不再是感觉——同实体相维系在一起,便产生了不会误导的相通。因此,象草原那样的绿色清香必定是清新的香味;是鲜嫩的、有光泽的肉体,是象孩童的肉体那样的丰满肉体。各种相通都由原初的水,由肉质的水,由普遍的本原所支撑的。物质想象在得知了某种隐喻的本体论价值时,它就对自身充满自信。反之,在诗歌领域中,现象主义则是一种苍白无力的理论。
清凉,清澈同样也是河水之歌。水声实际上天生具有清凉和清澈的各种隐喻。欢笑的水,嘲笑的溪水,欢腾吵闹的瀑布会聚在各种各样虚构的景致中。似乎,这些笑声,这些歌声是大自然充满的稚气的话语。孩童般的大自然通过溪水来表达。
要脱离这孩童的诗歌是很难的。在许多诗人的作品中,溪流以那种“婴儿室”所特有的,同样的调门发出汩汩声,婴儿发着单调辅音构成的双音节:dada,bobo,lolo,coco。在大人们为孩童编织的童话故事中,小河流水就这样在歌唱。
然而,这种对纯洁而深刻的和谐的极度简化,这种挥之不去的稚气,这种诗歌幼稚气——它是许多诗歌的毛病——不该使我们低估了水的青春朝气,充满活力的水给予我们的生命力的教益。
这些阴暗小树林中的泉水,这些“林中之水”,往往不为人知,先听到它们的潺潺之声,然后才见到它们。当我们从梦中醒来时,就会听到它们。浮士德正是在贝内(Pénée)河畔听到了它们:
流水似孩童絮语
而山林水泽仙女答道:
我们低声细语,
我们湍流不息,
我们为你鸣唱。
(《第二浮士德》第II幕“贝内”)
但这种神话具有真正的力量吗?幸福的人是溪水清新的歌声,充满活力的自然的声音把他唤醒的人。每一天对于他来说都有新生的朝气。黎明时分,溪水之歌是一首青春的歌,是青春的激励。是谁把自然的觉醒,把在自然里的觉醒归还给我们的?
同映像这种相当肤浅的诗歌相联系在一起的,是一种完全可见到的,人为的并往往是学究式的性化。
这种性化产生了或多或少带有书本气味的关于水泉女神和山林水泽女神的联想。众多的欲念和形象也因此产生出来,即那种完全可称之为瑙西卡情结的真正的文化情结。实际上,山林水泽仙女,还中仙女,森林仙女,树精等仅仅只是学校课本中的形象。这些形象式那些凡夫俗子制造出来的产品。庸俗小市民把学校课本中的记忆转移到了乡间,引用几个希腊字时将带分音符的i颚化,这些人想象泉水就不能没有山林水泽仙女,想象池塘就不能少了国王的女儿。
在本章末尾,当我们能对传统象征中的词语和形象作归纳总结时,便能更好地显示文化情结的特征。让我们回到对现实景观的审视中来,这些现实的景观是想象的隐喻之渊源。
如诗人的描述或臆想的,如画家所描绘的那样的浴女在我们的乡间是见不着的。沐浴只不过是一种运动。作为运动,它与女性的羞涩迥然相异。从此,游泳是人群汇集。它为一些浪漫派人士创造了“氛围”。这词不可能再创造出真正的自然之诗歌。
此外,那种原始的形象,映着光彩倒影的浴女形象是虚假的。浴女搅动水时就毁了自己的形象。沐浴的人是不会有映像的。因此,必须有想象才能补充现实。想象便在实现某种欲望。
那么河流的性的作用何在?使人联想起裸体女性。河边的漫步者会说,瞧,这水多么明亮。这水会多么真切地反照出最美丽的形象!因此,在那水里沐浴的女人会是又白又年轻;因此,她是裸体的。另外,水会使人想到自然的裸露,那种能保持纯真无邪的裸露。在想象的天地里,真正裸体的生灵,具有无毛发的外形,总是出自于海洋。从水中出来的生灵是一种逐渐变得物质化的倒影:这种倒影在成为生灵之前首先是一种形象,在成为形象之前它又是一种欲望。
对于某些遐想而言,所有倒映在水里的东西都有女性特征。下面是这种幻想的实例。让·保尔作品中的一个主人公在河边沉思冥想,他突然间不作任何解释地说:“从湖泊纯净的水中间隆起了山丘的顶尖,犹如浴女出水一般……”人们可向任何一个现实主义者挑战,他都无法解释这种形象。人们可讯问任何一个地理学家,如果他不避开大地来幻想的话,他就永远没机会把山岳形态的倒影同女性的倒影作比较。女性形象突显在让·保尔眼前是由于他对倒影的遐想。对此,只有用冗长的心理学的解释才能讲明白。
作者:加斯东巴什拉(Gacheton Bachelard,1884-1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