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鼓浪屿,还不是大家眼中“热门旅行地”,游客们前来观光无非是走马观花式的一日游,基本没有人会在此地落脚更别说是住上几日。政府为此推出了鼓励政策——10点后船票免费,希望大家能够驻足下来,欣赏欣赏这座南方宁静岛屿的夜。
2006年,娜雅家庭旅馆开在了距离码头不足3分钟路程的鹿礁路上。19个房间、一个咖啡厅的场地,让这家鼓浪屿上第一家“网红”家庭旅馆成为了不少人的“理想之所”。很多造访过此的客人都对这里留下了“一生一定要去这里住一次”的感慨。
(2008年,娜雅家庭旅馆的分店——NANA公寓)
而在2009年的前后,民宿、商铺、奶茶等商业氛围渐渐开始从鼓浪屿上最“热闹”的龙头路开始扩散开去。直到2014年至2015年间,鼓浪屿的商业状态开始呈现出了一种令人“震撼”的发展态势,仿佛这座小岛就是一个“淘金圣地”,所有人都试图在这里分一杯羹,实现“发家致富”的梦想。
反倒是那些老字号、传统手工作坊以及最早一批入驻鼓浪屿的优质店家和民宿主们被这样的业态挤到了“悬崖”边缘。他们开始感到了疲惫、无奈,他们有的开始寻找出路,有的索性就离开了这里。
我们采访了几位在鼓浪屿开过民宿的朋友,他们有的已经离开了鼓浪屿,有的依旧在经营着自己的一方宅院。不为挞伐,也不想抱怨,就想与他们聊聊当初为何选择了鼓浪屿,又为何去,为何留……
漫漫
漫漫悠悠旅馆主理人
漫漫在成为鼓浪屿的民宿主之前在龙头路上开着一家售卖围巾与手工艺品的小店,那时龙头路上的大部分店铺租金还只需要四位数。漫漫很清楚的记得,当她用一万元一个月的价格租下自己的店铺时,所有的人都在嘲笑她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傻姑娘”。
(顺着台阶而上,便可以抵达漫漫悠悠旅馆)
“好在第一个月我就有了收入,不仅把房租赚了回来还有了盈收。但是好日子大概只持续了快一年,我周围的商铺开始出现了与我相仿的‘竞争对手’。于是我开始思索要开一间民宿,这是我老早就想要做的事。我认为,民宿是一个积累客人的过程,零售业可以复制,但民宿即便被模仿,客人也是可以累积下来的。”
于是,在租金渐有飙涨趋势的2010年初,漫漫收掉了她的小店,在当时较为鲜有人至的内厝澳码头附近租下了漫漫悠悠如今的两栋宅子,开始了她的“民宿主生涯”。
“虽然当时漫漫悠悠的地点比较偏僻,但好在娜雅开创了网络订房的先河。我想着既然大家都是在网络上订房,即便民宿的位置不在繁华地段,到时候客人找不到我们去码头接应不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嘛。而且,我当时的想法就是,鼓浪屿一定不止现在这个水平,它的商业氛围一定会更浓。只是没想到,后来的那段时间它会被‘造’得那么Low”
// 为什么选择在鼓浪屿开民宿?
漫漫:我本身就是鼓浪屿人,直至开漫漫悠悠为止我已经旅行过很多地方,也做过了不少比较。拿当年的阳朔与鼓浪屿相比,阳朔一天能有2万个床位的接待量,而鼓浪屿只有两千个,所以我觉得在鼓浪屿做民宿未来一定会有更大的价值。其次当初在龙头路开小店赚到了钱的这个经历也成为了我开民宿的一个铺垫,它让我知道我如果在鼓浪屿创业是能够调动一些在地的资源的。
// 抛开你是鼓浪屿民宿主的角色,当鼓浪屿变得商业化,到最后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失控”,你是怎么看的?
漫漫:有一段时间,鼓浪屿的人真的是非常多,2014年的旺季时段每天上岛的人数能达到7-8万,确实是非常挤。加上旺季天气热,商业状态非常杂乱,其实体验感是非常不好的。当然作为本地人,我们是觉得不好,但对于千里迢迢造访鼓浪屿的人来说那就是大失所望了。
但是,在鼓浪屿刚刚商业化的时候,大家其实是觉得鼓浪屿非常好玩的。它的适度商业化给旅行者们带来了很多乐趣,比如岛上的花时间咖啡馆、晓风书屋、娜雅家庭旅馆、漂流慢递、蓝屿……这些比较优质的商户,它们真的都是那些文艺青年们带着情怀创业的小店。那个时候的鼓浪屿是原生态和文创相结合,但很快的,适度就变成了过度。
// 你为什么还愿意一直在鼓浪屿经营民宿?
漫漫:其实,对于造访鼓浪屿的客人而言,民宿是刚需。其次,我有自信,我管理的店铺一定是在水准线之上的,它不是那种所谓的“烂店”,所以当有鉴别能力的客人们在选择的时候,他们自然不会被那些参差不齐的店带跑。
小邪,鹿野记味主理人
2010-2014年在鼓浪屿经营民宿
我认识小邪的时候,她已经在世茂双子塔对面,大学路和顶澳仔交界处的一座老式红砖楼里开了一家名叫鹿野记味的综合性店铺。她的白色萨摩耶吹吹是店里当之无愧的“网红”,来这里的熟客都叫得出它的名字。只不过其实在搬来这里前,吹吹因为从来没有离开过鼓浪屿,所以认不得汽车,也基本不会过马路。
(小邪目前经营的鹿野记味)
小邪也是鼓浪屿上比较早的一批民宿主,与漫漫不同的是,她与鼓浪屿的联结是从旅行开始的。
2009年的小邪还是一个在校大学生,跟朋友深度游经历让她从此喜欢上了这座岛。当时她们住在了一个家庭旅馆内,跟屋主成为了朋友,小邪觉得这样的生活状态真是太舒适、太理想了,于是寻思着租下家庭旅馆隔壁即将搬空的公寓。
(2013年,小邪镜头下的鼓浪屿)
“当时的房租是一个月1800元,现在看来很便宜对不对?不过这个价格比我住的那间家庭旅馆还高出了一倍。现在想想选择在鼓浪屿开民宿其实就是当时年纪太小,没有什么明确的想法要怎么做——它不是一个已经形成的想法而我去做,反倒是一边做一边觉得还不错。可以说不是我一定要去鼓浪屿生活,而是我觉得在这里生活很不错。”
小邪形容,当时她眼里的鼓浪屿真是太好,太让人憧憬了。仿佛就是一种虽然还没有离开校园,但是其实就能预见生活会更好,也可以更自由的状态。由于收益还不错,第二年,小邪与朋友在鼓浪屿合开了第二间民宿。
(小邪当时住的地方可以远眺日光岩,而窗外望出去的左边是兆和山公园,右边是燕尾山公园)
“当时来鼓浪屿的真的都是文艺青年,你可以明显感觉到他们与后来的那些游客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大家真的是来放松、旅行、感受这座岛的文化与生活,而不是打卡、盖章做一些泛泛而谈也并没有什么意义的事。”
直至2014年底民宿歇业,2015年搬离鼓浪屿,小邪前后在鼓浪屿生活了将近5年的时间。她说她不是要抱怨,但鼓浪屿的确是变了,离开只是因为不想陷入烦人的“商业混战”之中,虽然无奈,但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 为什么选择在鼓浪屿开民宿?
小邪:那时候还没毕业,我就租下了那套房子,因为那套房子挺大的,有两百多平还有一个露台。所以,我就想说既然需要有人一起分担房租,那干脆整理一下做成民宿好了。
(小邪家的露台)
// 后来为什么选择关掉民宿,离开鼓浪屿?
小邪:其实就真的是鼓浪屿业态的改变。出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商户,游客素质参差不齐,做民宿的心境已大不如前。慢慢就会开始有种不想再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的感觉了。你会觉得生活受到了打扰,受不了跟这些人打交道,也受不了每天早晨被吵闹声吵醒。到后期,就已经可以察觉来的客人与自己的品味不是很相符,他们不懂你在做什么,你也不懂他们要什么,我开始有了一种很严重的挫败感。
// 那么,你还会愿意再回去吗?
小邪:感受上肯定是回不去从前了,我住在鼓浪屿的时候,岛上还有一千户左右的原住民,现在肯定更少了。虽然我会想要再开民宿,但可能不会再在鼓浪屿了吧。那里现在对我而言更像是在厦门的一个家,就像是一个会被宽恕了的地方。无论走了再多的路,都还是会想要再回去看看。心里应该还是想回去的吧?所以我在那里还留了一套房子,只是没有做民宿,而是租给了别人,就是希望当我想回去的时候,还能回去,住在那里。
黄孕南
鼓浪屿家庭旅馆“船屋”的经营者
“船屋”一定意义上可以称得上是鼓浪屿的地标民宿之一,它开设于2005 年,由别墅的主人黄大辟的后代黄孕南自主经营至今。那个年代大家还不懂什么叫作民宿,黄孕南从香港退休之后回到鼓浪屿,看着他家的祖宅——“船屋”,想起了自己去欧洲的时候,看到很多当地人把自己的房子作为民宿经营,于是借鉴了这种方式经营起了家庭旅馆。第一是为了保护祖宅,第二是能够在保护的过程中让它有一个好的用途,焕发新的生命力。
// “船屋”名气很大,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开分店?
黄孕南:因为我们想将民宿当作一种来鼓浪屿了解真正当地人生活的途径和方式,而不是单纯地用它来赚钱那么简单。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香港和厦门两边跑,自己来经营。只有当民宿的主人自己来经营的时候,民宿本身才有它自身的价值,因为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外来的人来到鼓浪屿之后,也能从我的生活理念中感受到老鼓浪屿人的生活态度和方式。
// 撇开市场不谈,在鼓浪屿上,什么样的民宿才是好的民宿?
黄孕南:首先,用来做民宿的建筑要有人文历史特色;第二,环境很重要,要有花园和休闲区;第三,民宿一定要很干净,卫生就代表着舒适感,我院子里的凳子每天都擦两次。当然民宿最重要的还是“家庭感”,我的民宿的“家庭感”体现在早餐上,不一定要很精致很丰富,但是要实用、亲切,白粥、鸡蛋、油条、面包,就像在家里一样。
// 这些年来,鼓浪屿上的民宿经历了怎样的变化?在未来又会有什么变化?
黄孕南:2005 年我们开民宿的时候,政府是没有政策来管理和支持的,在后来的几年之间大量资本进入鼓浪屿开设民宿,质量参差不齐。后来才有了《鼓浪屿家庭旅馆管理办法》的施行,但是为了抑制投资和市场的混乱,很多民宿都拿不到牌照,对于外来的投资者来说,这也有一定的约束力。而今年鼓浪屿申遗成功以后,对民宿的准入和牌照发放会更严格,民宿的质量或许会在市场的竞争和更完善的政策下得到提高。
(文中采访黄孕南部分由黄达隆撰写)
摄影 / 吴俞晨
部分图片由受访者供图